「請先聽我說!」他慌張地打斷了她——不,希,不要再說下去了,「我知道自己四年前傷了你的心,我不奢望你會原諒我,只求你能給我一個補過的機會……」
「其實我知道你當時為何會帶我去那裡。」希瑟心平氣和地說道,「因為在塔頂可以將松冠鎮——那個有著我們重要回憶的地方盡收眼底。你想知道和我一起眺望那裡,能否讓自己在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身上重新找到過去的我……最終你失敗了,你發現自己愛著的那個女孩已經死了。」
「不……希,請聽我說……」他感覺胸口一陣絞痛,仿佛那裡在流血,他的呼吸變得沉重,聲音變得沙啞,「我很抱歉,那時我說了傷人的話……但那不是真的,只因為我是一個混蛋……」
「我並不是為了責怪你而來的,塞德里茨。」她說,「我只是想知道,這四年裡我們從未見過面,我的樣貌相比四年前也毫無變化。在時隔多年之後,為什麼你會突然想回來找我?而你又想從我身上找到什麼?」
他看著她——某種意義上,她說的沒錯,相比四年前,她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他記憶中的希瑟·凱洛乃是凜冬雪原上一朵盛開的玫瑰,在他眼前的希瑟·凱洛卻是一柄威嚴的瓦哈拉巨劍——沉重、鋒利,接受過鮮血的洗禮。他曾經無法理解這種改變,艾恩霍爾德一向繁榮富饒,連強盜都少見,戰爭對他而言不過是書本上一個又一個令人熱血沸騰的故事。
有人說她在毒龍死前遭受了它的詛咒,有人說她覺醒了凱洛家族古老的野蠻血統,還有人說她和魔鬼做了交易,用美貌換取了非人的力量……塞德里茨不知道這些說法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只有一件事情確鑿無疑,那就是對方變成了一個令他感到陌生的人。
於是他在高塔上落下了痛苦的眼淚,告訴她:「希,我幾乎不認識你了。」
再然後,他們解除了婚約。他試著從過去走出來,獨自踏上了他們曾經約好要相伴而行的旅程。他希望自己能變得更好,希望世界能因為他而變得更好。他渴望著一場榮耀之旅,一場刻骨銘心的冒險,渴望乘著理想的雙翼在空中縱情翱翔……
但生活很快就教會了他歌謠和現實的區別。
他目睹了愚昧的村民將年幼的孩童活活燒死,只為祈求一棵枯樹的庇佑。他從年邁的婦女口中得知她們的往事,強盜奸/淫了她和她的女兒,後來領主的士兵趕走了強盜,又將她們奸/淫了一遍。他曾從一位地主手中救出了一名被鞭笞的農奴,但在他離開之後,對方又跑回去當了地主的奴隸。
他逐漸體會到了身受重傷卻無人依靠的感覺,體會到了在野外風餐露宿的滋味。最糟糕的時候,他可能幾個月都洗不上一次澡,只能穿著骯髒的臭布和破了洞的鞋,鬍鬚像雜草一樣野蠻生長。他開始習慣在驢棚或馬廄里睡覺,也習慣了家畜身上帶有糞便臭味的溫暖。
書本上不會記載這些,詩人的歌謠里也不會提到這些。
大約半年多以後,他回到艾恩霍爾德。那時他剛剛擊退一夥強盜,滿身都是風乾了的血跡,鬍鬚濃密又骯髒,仿佛一團燒焦的稻草,五步開外就能聞到驚人的惡臭,活像是一個從鐵匠鋪里偷了別人盔甲的乞丐。
父親上下打量他,儘管他很明顯認出了自己的兒子,但還是不由得感慨:「孩子啊,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他突然意識到,這或許就是希瑟那一年來所經歷的生活。
甚至比這還要糟。
「我……」千言萬語湧上了他的心頭,但開口時只剩下了一句,「因為我意識到了自己年輕時有多麼愚蠢。」
「你才二十二歲,塞德里茨。」
「而你才二十歲,希。」他說,「但事實是我們都老了。」
老到足以感受到現實的重量。
坦誠說,起初他只是單純地想和希瑟修復關係,那是一種溫和、感性的嘗試,是愛情當然更好,但僅僅是做朋友也無所謂。
他試著寫信給她,雖然全部石沉大海,但他能理解這一點,畢竟北境當時正值動盪。
隨後的兩年裡,北方陸陸續續傳回了消息。正義者之矛在凱洛家族的軍隊面前分崩離析,她以「碎矛三連捷」的戰績再次名震天下,傲慢的薩迦里人被她再度趕到邊境線外。她終於得到了自己早在兩年前就應該得到的東西,成為了北境的新主人。
很奇妙,儘管這些事情都發生在千里之外,他卻莫名從中得到了鼓舞——毒龍劫後緊接著又是北境內亂,塞德里茨不知道是否還存在比這更令人絕望的情況——可她還是堅持到了最後,以她非凡的意志和偉力戰勝了這嚴酷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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