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柳湛門清,依皇后的謹慎性子,必定料理過首尾,不會留下把柄,這是官家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至於范氏一門,斬草須除根,依附皇后的莵絲肯定要一起拔除。
柳湛含笑看著萍萍,她一雙杏眼太清亮了,很容易被人看穿心思,像她這樣的人,這輩子都不可能殺人。
所以不能同她講得太透太真。
但他也算為她報仇了,相信她能理解,柳湛想到這,凝眸萍萍,期待能從她眸中讀到感激。
「可她不是殿下您的親生母親嗎?何以、何以……」她說不下去。
柳湛淺勾嘴角:「你不是讀過《左氏春秋》麼?欒懷子沒有作惡,他娘卻因擔心懷子壞她好事,就要殺子,」他的眸光越來越銳利,咬重語氣:「欒懷子如果不反殺他的親生母親,死的就是他自己。孤如不先下手——」柳湛話頓了下,「死的不僅只孤,還有你。」他眯起眼輕嘆,「孤不懼死,但想護你。」
「那、那些被杖斃的宮人呢?您也算到這一環,所以才在除夕前故意懲罰我,將我和夕照拘起來?」
柳湛心中的鼓敲了下,一槌落,一槌起。
沒錯,他有算到,故意為之。
那幫宮人折辱萍萍,掌嘴、潑水,使小絆子,也許萍萍不在意,可他難受啊,她們沒有一個死得冤的。
柳湛不想同萍萍鬧不愉快,矢口否認:「孤是捨不得你挨一下大板或者戒尺,所以才禁足你,但孤沒有想過頂替你的那些人會死。孤以為陛下會小懲效尤,像東宮的規矩一樣,杖責不逾十。」柳湛停頓須臾,又急忙補充:「而且孤當時禁你足只想尋個由頭,不曾教唆誰,沒想到那掌設那般妒忌,竟掌摑你!」
想到這他就恨吶,那批已成亡魂的宮人大多瞧見萍萍落難,就想趁機頂替爬床。
他看萍萍後退半步,急忙上前將她擁住,編謊道:「其實那些宮人都是廢后的眼線。」
萍萍抬頭仰視柳湛,眸中俱是震驚。
她在他懷裡了,他才踏實些,柳湛垂首與她四目凝睇,放柔語氣:「她們雖然不是孤故意設計陷害,但終究因孤遇難,孤會為她們做一場法事超度。」
明明殿內地龍熱到可以只穿一件薄衫,柳湛的掌心和胳膊貼著萍萍肌膚,也在源源不斷傳來熱度,她卻不知怎地打了個寒顫,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
廢后的消息從宮中傳至民間。
茶樓酒肆難免議論,但天家的事終究和平頭老百姓關係不大,大多數汴京人連皇后名字都不知道,大夥聊一會就拋到腦後,心心念念的還是晚上的燈會,並未因此敗興。
今年除了雙龍和百戲人物,又多一座比宣德門還高的燈山,用軲轆絞水上燈山最高處,木櫃貯蓄,逐時放下,成一道灼灼流光的瀑布,名曰「銀河」。
汴京人皆嘆奇技淫巧,又傳水火既濟是祥瑞,本來戌時銀河下面還都是觀燈的人,到亥子間已全變成對著燈瀑跪下許願的,甚至有人往水裡擲銅板。
子時過後,百姓陸續歸家,待丑時,熱鬧的汴京已完全回歸寧靜。侍詔們卻要繼續忙活,拆彩棚,花燈大拆小,小拆無,能留到明年的放進庫里,用不了的運去郊區荒地,一把火燒光。
某位老侍詔今年已六十有一,本可以頤養天年,卻貪這筆元宵的辛苦錢,郊外荒坡倒了一車,再
運一車,見有男子正挨個踢之前倒的飛星燈和繡球彩燈。
正是裴改之,腳力極大,每一腳都將原本扎勞的燈骨踢散架,竹篾和紙皮八方橫飛。
他再轉過身來,額頭血管凸起,目眥欲裂,一張毫不掩飾的怒容。
今晚人人喜氣洋洋,突然瞧著個異類,老侍詔關切:「大官人有何怒氣啊?今晚不回去闔家團圓?」
裴改之冷勾嘴角:「家?」
「對啊,大官人難道沒有父母妻兒等在家中?」
「我無父無母,孑然一身。」
老侍詔聞言慟動,自己也是個孤老,所以才一大把年紀半夜做工。老侍詔取來車上盛酒的葫蘆,請裴改之喝。裴改之擺手拒絕,老侍詔就自己坐下來喝。
裴改之在他身旁席地而坐。
老侍詔側首,張嘴一口酒氣:「大官人就沒有心儀的小娘子?趁年輕娶回去吧!」
自己就是年輕時不想娶親,老了沒個知冷知熱的女人照顧自己。
裴改之眼尾挑起,嘴角泛笑:「有啊,我一直有一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那怎麼沒成親呢?」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辣笔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