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嵐被他說得悵然若失。
人似乎總是如此,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就如乘嵐——世間有許多妖物在山野林間偏居一隅,哪怕是偶有時候與人類相逢,也秉承著與人為善的原則,從不曾沾染惡孽、結下怨果——乘嵐在凡間仙門行走多年,對此並非全然不知。
蒼天有眼,卻不曾封禁妖的登仙之路,便可見妖只要肯順天應時,便無需趕盡殺絕。這也是仙門一向秉承的原則。
可妖要如何才算「順應天時」?這規則,卻反而由人來制定下。
天道不曾禁止妖行走人間,否則,妖便不會有修煉化形的路可走。
人卻只許妖安守本分,一旦有妖物化人,卻被發現真身,大多只會落得拔骨去筋的下場。
至少,一個遮掩真身化作人形混入凡間仙門的妖,乘嵐見之,第一反應就是認定他別有用心。
哪怕他是一個善妖呢?乘嵐從前沒有遇到過混入人中卻不作惡的妖物,從不曾設想過這個問題,如今終於不得不想。
默然良久,乘嵐嘆了口氣,忍不住關懷一句:「你的眼睛怎麼了?」
罵也罵過,哭也哭過,眼下乘嵐軟下語氣了,紅沖自覺一套軟硬兼施的混合拳已算打完,心中的鬱氣也一掃而空。他乾脆躺回地上,雙手墊在腦後,一副悠然自得地樣子:「我是瞎子,你還說我是魚目。」
乘嵐心裡分明已接受了此事,卻也還不肯全然低頭,正色道:「我與你說正事,你的眼仁怎麼散去了?」
「原來你也知道我如今如何可憐,卻還是忍心用惡語傷我,果真在你們人心裡,我們妖總是如此低賤……」紅沖怪聲怪氣地又講了兩句,才趕在乘嵐開口前好好回答:「不知道,我徹底看不見了,真氣也沒了。」
前半句話把乘嵐頂得臉色又黑了幾分,也不知道惱怒中是否含了幾分愧疚,然而聽到後半句,他驚道:「真氣也沒了?怎麼回事?」
此事非同小可,乘嵐哪裡還顧得上與紅沖別那一口氣,他連忙抬手去摸紅沖的手腕,卻在俯身時,瞥見自己領口飄下一片雪白的花瓣,恰巧落在紅沖的臉上。
乘嵐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應當是紅沖的真身。
原來是蓮花妖……他心中既有幾分瞭然,也有幾分新奇。然而臉色卻又是一沉,黑得像被燎了三天三夜的碳,咬牙切齒道:「你還不收手?」
這片花瓣貼在他頸間,除了關鍵時刻要他的命,還能是為了什麼?乘嵐頓時又覺得自己一腔真心作了花肥——他是一上來就掐著紅沖的脖頸沒錯,可他根本狠不下心動手。
早在雲觀庭眾人與項盜茵來找他之前,他就對紅沖的妖物身份早有猜測和證據,若他真的那般鐵石心腸,絲毫不顧念一絲舊情,大可以那時便將此事暢快抖落給項盜茵。
可他沒說,反而為紅沖再三掩飾,這一整晚他都為自己這般包庇妖物而唾棄自己,煎熬得像是在受刑。
如今卻叫他發現,紅沖在他面前裝得梨花帶雨,又是委屈又是憤憤,其實一直悄悄謀劃著名什麼時候要拿他的命!
紅沖卻毫不心虛,回嘴:「你先翻臉不認人的。」見乘嵐還想再說,他先道:「我怕你嗆,給你渡氣,你倒好,占完便宜就掐我脖子,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真的殺我?」
「占便宜」這三個字甫一落進乘嵐耳中,下意識地,乘嵐輕輕抿了一下嘴唇,竟然無法反駁。
紅沖又道:「我的軟肋早就都握在你手中,我的家、過去,我的師門師尊……甚至還有我剛認的師弟小草。」他側開頭,聲音幾不可聞:「我也想活下去的。」
一番話說得乘嵐實在無法再苛責,只管將話題拉回先前的「正事」上:「你的眼睛還有真氣,是怎麼回事?」他略一思索,回想起紅沖顯出異樣之前的情景來,遲疑道:「那把刀……?」
「都說了,具體如何,我亦不知。」紅沖搖了搖頭,低聲道:「不過,那把刀似乎是有什麼異常,我曾將真氣注入其中,卻聽到了一聲異響。在那之後,便是一道雷劈在擂台上,煙霧陣陣。一開始,我不知情況,還以為是煙霧中有什麼關竅能夠屏蔽感知,可後來我發現,我的真氣徹底消失了,眼睛也看不見了。」
他微微一頓,補充了一句:「巨響過後,那把刀也脫手而出。」
乘嵐聽得瞠目結舌,愈來愈吃驚,接連問:「什麼樣的巨響?那煙霧竟然不是你的招式?可那把刀又是怎麼回去的……」最終定格在:「所以那時,你真氣盡失,甚至不曾聽到我逼音成線與你說的話。」
紅沖頷首不語,算是對這些問題的默認。
所以他一回來就泡到水裡面,果然是妖物虛弱時容易呈現返祖習性……乘嵐心下瞭然,卻仍有一事困惑不解,緩緩問道:「那你為什麼……為什麼不一開始,就不要讓我看到這些?」
以紅沖後來能夠封住池中水,及將二人在水中傳送到了海邊的本事來看,即便真氣盡失,返祖的他也保有妖物真身的部分神通。既然如此,紅沖明明可以一開始就設下障眼法,抑或是獨身順水溯到此處海邊,哪怕瞞天過海也好,只要沒親眼看到這一切……乘嵐知道,若非親眼目睹這一切,他絕不會懷疑紅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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