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沖倏地停下腳步。
他的手隔著麻布握在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刀身如有所覺地顫抖著。
樹上有一個等了他很久的人,也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偏偏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直到踏雪聲響起,是那人從樹上落下,緩緩走來,停在他的身後,輕聲開口:「我等你很久了。」
紅沖才敢回過頭去。
刑台一別,已有兩月。
凡間喜慶的年節里,來人仍然一襲樸素的白衣,一如二人上次潦草相見時。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紅沖初得雙眼,眼力不佳,紅沖似乎看出他瘦了些,眉宇之間,也多了幾分若隱若現的愁緒。
紅沖定定地看著他,終於看到他手指輕彈,是施術的動作。
在術法落到身上之前,紅沖伸手擁他入懷。
「兄長……」
淨塵決遲來一剎,洗去了紅沖肩頭雪水,卻掃不去連月趕夜路的疲憊。
一雙手輕輕搭上紅沖的肩膀,回抱住他。
似乎靠在彼此懷中,才終於讓他們有了一個真正的心安之地。
良久,乘嵐才說:「含徵的死,不怪你。」
紅沖偏頭看著他,淚眼汪汪。
若要論清此事怪誰,紅沖自己都是一頭霧水,只能責怪自己將文含徵帶上了山,卻沒保護好。而魔修所言太過驚世駭俗,饒是紅沖自己都不敢全信,更不曾把從魔修那裡得知的消息告訴乘嵐。
以至於這句話,他竟然不敢全信——他相信這份情誼,卻不敢相信這份情誼中是否摻雜幾分試探。
乘嵐並非賣關子的性格,便直說道:「那日我已帶含徵逃離火海,卻沒想到他還是莫名其妙地……在我眼前灰飛煙滅。」時至今日,提及此事,乘嵐仍然眼眶微紅,面露沉痛。但他還是咬牙執意將『灰飛煙滅』四字吐出口來,才繼續道:「必是有人從中做鬼,甚至在含徵身上動了什麼手腳,才會釀成如此。只是我還不知道,究竟是誰,又是為什麼……」
原來他們那日已成功下山了。
紅沖的心情卻並無一絲鬆快。
愈是如此,似乎愈是印證了魔修的話。
乘嵐直視著他的眼睛,又道:「事發至今,我不敢說不曾有一刻對你心生怨懟,可是……」他苦笑一聲,卻是笑得比哭還難看,聲音亦低了幾分:「火山天災,哪裡是你能夠隨意操控的,若你真有這等本事,事後又如何不能逃之夭夭,怎麼會留下破綻任憑處置?況且項兄他——不說也罷。」
「與其責怪你,倒不如說……」乘嵐垂下眼眸:「知人知面不知心,怪是我識人不清,才叫你們都無辜受累。」
他對項盜茵如此態度大變,叫紅沖憶起魔修所言,更是心裡涼了半截。
「項盜茵他怎麼了?」紅沖問。
「圍獵方三益與作亂魔修一事,他不知為何,臨到關頭沒了人影。火山爆發後,方島主追問起來,他玩忽職守不敢坦言,便需要一個替罪羊。」乘嵐看著他,目露歉意:「或許方島主原本有意追查此事的,只是項……他把所有的矛頭都指向唯一倖存下來的你,方島主作風老派,原本並不全信他一派之言,一見你是妖物,便信了十分。」
也是因此,連被當作困獸猶鬥的方三益,都一改面貌,再也不是「居心叵測意圖偷盜丹方的鬼修」,反而成了被「惡妖」威脅,最終殞命的志士。
除了無晨谷,還有霜心派,以及當時正在主峰周邊幾處山峰,被無辜波及的個別修士。妖物的身份暴露之後,項盜茵把所有的仇恨都引到了紅沖頭上,人們同仇敵愾,自然一時顧不上追究項盜茵的失職。
畢竟,如此慘劇,要怪也該怪作奸犯科、釀成大禍的「惡妖」,而不是名譽甚佳,卻一時失察的斗魁真尊。
只可惜,正因為乘嵐也明白這個道理,才會如此憤怒失望。
他要報仇,要將一切奉還給真正造成這一切的幕後元兇——所以,他才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
說出這些話來,乘嵐的心中也並不平靜,他抬手拈起一縷紅沖的長髮,似乎因這墨跡般烏黑的顏色而甚覺陌生,直到指尖輕輕捋過髮絲,手感絲滑柔軟依舊,才叫他漸漸安心。
乘嵐便忽地憶起二人今夜在此相會的緣由,視線從手中髮絲移向紅沖身後,漫無目的地落在這篇蒼茫荒土上,問:「我半月前來到這裡,就已是這般情形,這裡是怎麼了?」
紅沖也默默看著眼前陌生的景象,緩緩說:「我不知道。」頓了片刻,才又道:「發現你之前……我本以為是我走錯了。」
他會忘記他的家在哪裡嗎?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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