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任何珊瑚、茂密的海草、巨大的可供藏身的海螺殼停留,他一直遊動,直到無法動彈為止。
所有的鱗片炸開,他依賴生存的、咸腥的海水裹著沙礫鑽入皮肉。
即便他停止所有動作,流水依舊推著他,刺痛著他。
有時是激流,他撞上珊瑚礁,眼前痛得發黑,看不清前路失去方向。
有時又柔緩極了,他飄在半空,像睡在搖籃。每當這時候,他就為自己因痛楚生出的逃避而後悔。
他為前行付出了太多了,就讓浪潮裹著他向前,又有什麼不可以?
他因此而得以生存,應當感激。
生命的輪迴流轉絕非輕易,誕生羅閔這條小小的魚,是美麗的祈願。
只是好痛,不過一顆沙礫鑽入身體,羅閔竟覺察出不應存在的心肺在他的身體鼓譟。
他驚惶地睜開眼,這一路哪裡是風平浪靜的海底,只是一隻魚缸。
魚缸的正中央,源源不斷地輸送氧氣。
咕嘟咕嘟。
水底冒出許多泡泡。
第48章
電話打來時, 羅閔還在睡。
睡得很煎熬,眼前閃過無數支離破碎的片段,什麼都沒能在腦海中留下,反倒令太陽穴兩側抽痛不已。
他聽得見周圍發生的一切, 卻無力睜開眼。
每道骨縫裡透著涼風, 血肉卻是燒灼的,沁了一身汗, 冷得發抖。
他知道陳嘯來了, 因為陳嘯擦拭他手臂的力度很重,幾乎想搓下一層皮來, 但翻身時卻很輕。
但有時也陷入迷糊, 似乎自己還是一隻貓,睡在陽光爛漫的飄窗。
裴景聲還沒發現黑貓的秘密,時不時來折騰他。
比如極輕地拔貓的背毛, 他就會不受控地哆嗦一下。
再比如在貓耳朵上吹一口氣,恍若不知又一本正經地做自己的事。
又比如,在貓睡覺時捏他的爪墊,把貓尾巴從頭捋到尾。
羅閔只會裝作不知道容忍一次,裴景聲在第二次就會受到懲處, 兩道爪痕或是用尾巴留下的一道紅印。
他又變成貓了嗎……
「你好。是他的電話, 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有什麼事我可以轉達?不, 你指什麼異樣……你和他是什麼關係……我不能告訴你地址。我?我是他朋友。請你別再打電話來影響他休息……」
是魏天錫的聲音。
電話是誰打來的?
誰會打給自己?羅閔迷迷糊糊地想。
毛芸嗎,她寧願用發消息轟炸都不會打一個電話, 據她說,每接一個電話,都會折壽一個月。
他的案子結了, 又拒絕了資助,李明正偶爾詢問他的近況已是很上心的程度。再說,他是知道自己的地址的。
再是誰呢?
羅閔將思維從暗沼中拔出,終於從他前不久的記憶片段中找到了答案。
他好像還沒通過裴景聲的好友申請。
羅閔很守諾,約定工作時間他永遠分秒不差,只是最近他似乎總是違約。
和魏天錫,和裴景聲。
一隻耳與他,和黑貓與裴景聲的關係是不一樣的。裴景聲真能毫無芥蒂地接受一隻由人變化的黑貓嗎?
不見得,羅閔想,他遲早會冷靜下來,後悔,然後提出終止。
人類間的關係不需要任何外物的阻撓,光是個人的厭倦,也足以令努力維護的感情面目全非,分崩離析。
又不知多久,珠頸斑鳩率先鳴叫起來,重複而尖銳地喚醒神志。
羅閔睜開沉重的眼皮,晨光穿過薄如蟬翼的窗簾,灑入眼底,乾澀刺目。
陳嘯睡在椅子上,他自個兒搭了個長凳,裹著外套睡著。
視線轉回,一隻耳睡在他腳邊,守著門。
身體很沉,羅閔沒動,他有很多事要干,回復裴景聲的消息,和毛芸確定下次拍攝時間,帶一隻耳接種疫苗,把證件辦下來,去銀行退回大額轉帳——大概會扣不少的手續費。
還有一些瑣事,換下的衣服該洗好,地板沒拖,一隻耳的黑毛藏灰,得仔細清理過,買預防皮膚病的藥塗抹。
還有……
還有什麼,羅閔側躺著,一根手指重於千鈞,身上的棉被又是蓬鬆綿軟的,半張臉陷入枕頭。
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都逸散了。思緒飄到窗外,飄到枝頭,隨風晃。
……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羅閔一連多日渾噩,狀態雖有轉好,卻咳嗽不斷,肉眼可見的蒼白乏力。
不過,他還是堅持在餐桌前吃飯,一碗粥放到涼了,喝藥似的咽下,就算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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