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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腦門官司地衝進去打算興師問罪,卻在看見明明滅滅的影廳光影中他那張精緻安靜的臉時全都煙消雲散了。

諸多問責都變成了一句:他怎麼睡在這呢?這多不舒服。

一般的人死後魂魄不會像他這樣能隨意在陽間走動,他這是得了帝印的特許,但是相應的,也會有一些束縛:他會保留一點點活人的生理特徵。

比如他雖然可以不睡覺,但也會覺得疲憊,放鬆時想睡也睡得著,普通的鬼不會這樣;再比如,他雖然可以不用吃飯,但也能吃,且陽間的食物能吃出來一點味道,只是不那麼清晰,其他的鬼卻連碰都碰不到。

他身體受傷甚至會疼,但不會流血也不會死。

周雲禮的目光落在他腰上的抽魂鞭,想:他這樣算什麼呢?半死不活,非人非鬼。

一個念頭隱隱約約地浮上來:魂相能重組一次就能重組第二次。

這話在心裡響起一次,就有了要繞樑三日的意思,反反覆覆起來。

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承擔,他當初敢不顧一切去給他報仇、敢惹這一身罪孽,就不怕不得超生。

他把屋裡空調調高了幾度,明知道這是一具感覺不到冷暖的軀殼,但還是忍不住多此一舉。

……

宴百川有倆月沒正經睡過覺了,這一覺不知道睡到了幾點,醒來時還有點懵。

多年來的習慣,再加上他本就不需要睡眠,精神比常人更敏感,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驚醒,總也眯不了幾個鐘頭。

沒想到這會兒睜眼一看,居然已經早上九點了。

這房子貴有貴的好處,真清淨啊。

他爬起來抓抓頭髮,發現不對勁了。

昨晚他好像在這看電影來著,但現在電影屏幕是暗的,屋頂開著一排不影響睡眠的昏黃小燈。

周雲禮來過了。

一想到他來過,他精神就緊繃起來,開始反省自己睡相好不好看,沒想出來個所以然,因為他自打死後就很少睡覺了,偶爾眯一下也大多趴在桌子上。

影廳里有衛生間,他抹了把臉出門,手搭在門把手上時感覺有一股力量好像在消退,側頭一看,門縫裡夾著一張黃紙。

他抽出來,發現那是一張被改過的隔音符,加了點安神效果。

他手裡捏著符紙,心中湧上萬般感慨。

周雲禮對他的心思昭然若揭,那晚在酒店他跟周雲禮說的那兩句話一開始也就是為了敲打敲打他。

他怕周雲禮經驗少,被雁秋的情緒影響,畢竟這種刻骨銘心的事確實太容易叫人多想,他不想周雲禮因為這個想偏差了——一時上頭,擔得起後果麼?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本意是敲打,後來怎麼就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了,還走的渾然不覺,這會兒捏著手裡的符,心裡不是滋味兒起來。

別看他活的時間長,仔細追究起來能有一千出頭,但其實滿打滿算也就「活了」六十來年——活著時候的二十九年,死後當鬼差的三四年,以及從幽冥海出來後的這二十多年,其他時間都在服刑:剛死的時候因為自殺,服刑五百年;後來逆天改命,被關在幽冥海五百多年。

把勉強算是活著的時間揉吧揉吧都還達不到現如今的人類平均壽命,多少人一輩子都整不明白「情愛」倆字,何況他一個活沒好活死沒好死的。

他心裡有點覺得這種情感是一種離經叛道,所以才想敲打周雲禮,但是說實話,他打心最底里好像也不是太排斥。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的感情經驗實在過於貧瘠,實在找不到什麼可參考的東西,所以才這麼被動。

不過就算被動也沒關係,反正他自打家道中落後連娶媳婦的想法都不曾有過了,以後是跟個男的還是跟個女的過對他來說不會有什麼大的影響。

他這輩子註定也就這樣了,不死不活,也不在意別人怎麼看自己。

但是周雲禮不行。

他得好好的活。

於是這份感情就讓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他想:得找個機會跟他談談,讓他明白,他不是雁秋,他沒必要接受雁秋的那些感情和記憶,更不要因此走岔了今生的路。

想到這他就後悔起來,當初就應該掰著他的嘴給他灌孟婆湯!兩輩子混著過,拿腳趾頭想都知道會出事兒。

第60章 畫

他打開門, 走廊里明亮的光灑進來,照亮門邊的鋁合金垃圾桶。他下意識把手裡的符紙團了團就想扔了,可是還沒等把符紙捏成團, 他的手指就先違背了腦子的意願, 鬆了。

他展開符紙看著上面的筆跡。

周雲禮家裡沒有硃砂一類的東西, 畢竟他從前不信這些, 所以他這紙並不是純正的黃表紙, 而是一塊不知道從哪裡裁剪下來的普通黃紙, 上面的符也不是用純正的硃砂畫的, 就是普通的紅色顏料,只有筆看著像是正經的毛筆,因為有筆鋒。

但是人家藝高人膽大,畢竟有滿身福報加持,別說這樣敷衍, 就算是拿張白紙黑字寫上幾筆, 也能有些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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