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殷回之才開口,聲音散在沁涼的風裡:「我母親不是外婦,她和歐陽勖沒有關係。」
謝凌「嗯」了一聲。
因為這一生「嗯」,殷回之鼻頭倏地有些發酸,原本只打算說一句的解釋有了第二句:
「我幼時一直覺得,我娘是為了養活我才不得不依附於歐陽氏,直到後來入了觀瀾,知道得越來越多,我才對此產生了懷疑。」
「我娘手臂內側有一塊圓形疤痕增生,就在腕上三寸,不多不少,她曾告訴我那是燙傷。」殷回之語氣平靜道。
「在我還不太記事的時候,我們在流浪經過富城邊境村莊,撿到了瀕死的歐陽勖,我娘給他餵了粥,救了他一命——我娘和歐陽勖都這樣說。」
「但是——」殷回之頓了頓。
「逍遙門的印記為柳條纏月,凡是內門弟子拜師,都要在腕上三寸打上這個印記,除非剜肉切膚,不可抹除。」
「歐陽勖乃仙門中人,一碗熱粥沒辦法讓一個瀕死的仙士起死回生。」
「更重要的是,」殷回之道,「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生不出一個天生靈根強悍的孩子——我靈根未傷前,也稱得上一句天賦異稟。」
他轉過頭,對上謝凌古井般幽沉的眼,一字一句:「她既不是外婦,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她必然因為什麼受制於歐陽勖,才不得不在歐陽府磋磨受難。」
謝凌將他的手腕捉起來,收入掌心,聲音聽不出情緒:
「那就去查一查,究竟是因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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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應舫口中西側院旁的院子,其實就是一個廢棄的荒置房屋,條件本就寒酸,加上一年多沒住人,散發著濃濃的朽氣。
殷回之推門而入,差點被撲面而來的蛛網糊住。
屋內陳設十分簡單,只比干雜役的下人好一些,一套桌案,一張床,一方茶水桌,靠牆放著一面衣櫃,再多便沒有了。
殷回之捲起袖子,一處處搜索觀察,可惜沒有什麼有用的收穫。
桌上放著一沓陳舊脆黃的紙,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殷回之拿起來翻了一陣,發現寫得歪七扭八、慘不忍睹,眼睛都快瞪瞎了才分辨出其中內容:
「馬花金毫,銀鞍五陵首。
秋霜切玉劍,入夜明珠袍。
刀摧富山虎,手接太行蟒。
叱吒勝百戰,未肯拜官笑。」
殷回之真不知該不該佩服歐陽昳的心性了。
歐陽氏覆滅,自己寄人籬下,竟然還有心情寫歐陽家的贊詩自我安慰。
此詩前兩句寫的便是歐陽家的顯赫與尊貴,第三句是先祖歐陽掣年輕時的偉績。
最後一句則有深意了,乍看像在說歐陽氏不肯勢權貴,但歐陽家身在仙門,本就不用拜民間官相。
「官笑」音似「觀逍」,實際暗指盤踞上修界數百上千年的「觀瀾」、「逍遙」二宗。
不管歐陽昳是懷著什麼心態,堅定認為自己是天潢貴胄的,但他既然能寫下這首詩,就說明那會還沒有瘋。
歐陽昳到底為什麼堅持要進神廟?若只是為了神廟裡的東西,什麼時候去不行?
如果是瘋了,一個好端端的人,又是受到什麼樣的刺激才會瘋?
殷回之思索時,不經意瞥到積滿厚灰和紙屑的床底。
「……」
看來之前他們滾的那個床底已經算乾淨了。
殷回之面無表情地在心裡嘀咕了一句,正要挪開目光,卻猛然想到什麼,倏地睜大眼,上前一把將床板掀了起來。
將半甲厚的塵屑用笤帚掃乾淨,他仔仔細細觀察了一遍底下的石板。
他壓低聲音斷定:「下面埋了東西。」
這幾塊石板乍一看平整尋常,新舊程度也和周圍沒什麼兩樣,似乎並不存在問題。
但磚縫卻塞滿了灰塵。
尋常地板都會先鋪五合土,再混以糯米灰漿黏合鋪平,放上幾天,磚縫裡的漿液便會硬化,後面即便有損,也不至於讓灰進入縫隙深處。
謝凌抱臂,沒有要上前的意思,老神在在地問:「是嗎?」
殷回之來不及多解釋,直接抽出冰魄,順著板縫插了進去,狠狠一撬!
石板當場四分五裂,顯現出底下被破壞過的五合土塊,殷回之這才想起當著冰魄前主人的面用它刨地似乎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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