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心疼的!這身衣裳新著嘞,又搞破了!你這撿的,半天就燒沒了!」
小孩兒垂頭挨罵,等人走了,才對著家裡的老母雞一頓罵,一面罵一面撒些麩皮之類的餵雞。
封無為從他那聽了不少新奇的詞。
他當面默默受氣,背後陰沉沉罵人,但始終沒有像嘴裡罵的那樣,真的做出什麼。
封無為知道,封槐什麼也不會做。
最多也就是偷偷扮鬼,把村里欺負人的小孩嚇得屁滾尿流,站在樹後面得意洋洋地笑。
封槐小時候就是這樣過來的。
在亂世中還算過得去……只是在封無為心裡過不去。
他總是忍不住想到後來的封槐。
在他面前裝乖撒嬌、一點小事就眼淚汪汪的封槐;
躺在院子裡曬太陽、眯著眼等他投喂,懶洋洋的封槐;
一點苦都吃不了、滿肚子可愛抱怨的封槐……
在沒有他的地方,吃盡了苦頭的封槐。
而他本應該守在封槐身邊,替他攔住一切苦厄。
封無為看著封槐被活生生砌入石橋,沒有對方描述的那樣輕飄飄,沒有對方轉述得那樣體面——
年幼的封槐哭著求過饒、跪著磕頭、掙扎過,到後來歇斯底里地詛咒所有人……
最後化為屍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生世世、時時刻刻,供人踐踏。
接著很長一段時間的記憶都是黑暗的。
封槐那時候也才六七歲,什麼也不懂,就在無人聽見的地方破口大罵,到崩潰地大哭,求誰放他出去,求誰跟他說說話。
再後來他就不哭了,陰沉沉地想著念著,有一天逃出去,他要把所有人也都砌入石牆裡,鎖住手腳,不叫他們死,日日欣賞那一面人牆。
他還要每日都去見他們,一個人名一個人名的念,念到誰誰就該嚇得尿褲子,然後他樂滋滋聽他們求饒、聽他們罵自己。
他什麼也不懂,在尚未長大、就被剝奪了未來的孩子心裡,唯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報復。
封槐就這麼,哭著念著沉默著度過了數不清的日夜。
直到石橋被毀,他意外逃出。
他還是死前那副小孩模樣,骨瘦伶仃的,穿著一身破舊的、過大的衣服,露出蒼白的手腳,臉上沒什麼表情,木然地看著逃亡的村民。
這些人,甚至已經忘記了他,見到他時,只以為是戰亂中誰家走丟的小孩,起了歹念。
封槐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他問了一個問題:「我是誰?」
那男人被問得一懵,過了一會編道:「你在戰亂里走丟了,先跟我走。」
「我是誰?」他又問了一遍。
「誰知道你是誰?」那男人有些不耐煩了,轉過頭和妻子說,「傻子一個,你還不忍心,吃了就當吃豬崽,說不準能換些糧。」
封槐不知道聽懂沒有,灰眼睛看著他們,忽然甜蜜地笑起來:「吃豬崽,好呀,吃肉好。」
男人被逗笑了,轉過頭又和妻子講話:「你看,傻子還以為要吃豬……」
他對上妻子驚恐的雙眼,聲音戛然而止,變作破風箱般嘶啞的氣聲——
封槐臉上沾著血,看著他的腦袋落到地上,手裡生鏽的短刀摔到地上,輕輕地重複:「吃肉多好啊。」
他看向女人:「你也想吃肉嗎?」
所有人!所有人都想飲他的血啖他的肉,將他分食殆盡——
等封槐回過神的時候,此地已經是一片血海。
封無為看著仍維持著六七歲孩童樣貌的封槐,臉上瘋癲的微笑尚沒有落下,就被茫然覆蓋。
為什麼,他沒有如其他心愿了了的屍魘一般消失。
他還活在這個世上……他還活在這世上……
那他現在應該做什麼?
封槐不知道,想不出來,只是行屍走肉般,將一切偽裝成戰火造成的。
他躲在廢墟里,昏睡了幾日。
醒來後,他開始往南走。
聽說南方是很暖和的,沒有飛揚的黃沙,沒有戰火,沒有飢餓,也沒有人吃人。
他要去那樣的地方看看。
封槐不怎麼吃東西,偶爾吃些野菜生肉,也並不抵什麼餓,慢慢的,他意識到,他要吃的並不是這些人類的食物。
北方大戰小戰不斷,戰場冤魂重重,最易生魘,大大小小的屍魘。
封槐吞噬的第一隻屍魘,是一對畸形的、長在一起的母女,他從屍體上抬起頭,吸收盡最後一絲魘氣與怨念,灰色瞳孔微微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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