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黎建鳴也能看出個大概。
喬季同戴著無紡布的一次性帽子,就像正在車間裡上班的工人。
穿著他那件寒磣的間棉棉服,棉服外面套著個粉色的圍裙。圍裙太舊,上面的膠印都碎得要沒了,隱隱約約能看出來曾經印著個Hellokitty。
背景是白色的粉牆,白得涼嗖嗖的。
黎建鳴問了一句:「幹啥呢?」
喬季同把正在包的餃子遞到鏡頭前,笑道:「包餃子呢。」
「咋就你自己?」
「我包得快。」
這時候鏡頭裡出現了一個中年男人,對喬季同努了努下巴:「去庫房取箱啤酒去。」
「哎,好。」
男人走了。
黎建鳴頗為不快那中年男人使喚的神氣,問道:「剛才那誰?」
「我大姑父。」
「幹啥的?」
「包工程的。」
「哼,你不說我還以為他市長。」
喬季同又是尷尬地笑笑:「黎先生,我離開一會兒,先掛了吧。」
「不用掛,你去拿你啤酒去。」
喬季同也只好道:「我一會兒就回來。」說罷拿起牆上掛的毛巾,擦了擦手,出了鏡頭。
黎建鳴對著沒人的鏡頭也沒勁,拿起床頭的Switch,隨便點了個遊戲。
這時候手機里傳來了一陣嘩啦啦的響聲,緊接著剛才那個中年男人又出鏡了。
可能因為案台上東西太多,他沒注意到喬季同架在這裡的手機,正臉朝著外面說話。
這時聽到一個女人問:「季同呢?」
「讓他拿啤酒去了。」
「別在老家使喚這孩子,讓人看著不好。」
「什麼叫使喚?我養他到大,說兩句還不行了?過年就拿五千來塊,啥也不是。」
「你看你,喝點酒又開始這德行。那小寶的大學生活費,一個月不也給拿一千五呢麼。」
「小寶去年才上的大學,總共沒他媽幾個月,你還當回事了。」
「季同也是,給點錢吧,還當著大家面兒給。頂隨他媽,愛耍小心眼子。要不是當年她媽鬧,三弟也不能沒。」
「大過年的,提這些死人幹什麼。這孩子就是攪災,克人。」
「哎,行了,你就少說兩句吧。左右都不花咱家錢了。」
這時候又遠遠地聽到喬季同的聲音:「大姑,咋來廚房了?多冷,回屋吧。」
「大姑來看你這需不需要幫忙。」
「沒事,快包完了。」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鏡頭裡沒人了。
手機這頭,黎建鳴手裡的Switch手柄差點沒被他給懟爛。
照片上那麼一大堆人的餃子,都喬季同一個人包。
簡陋的鄉下廚房,冷得外套都脫不下來。
喬季同一個人在這裡忙活,凍得鼻子通紅,手也通紅。
這時候喬季同又出鏡了,笑呵呵地好像很開心。
黎建鳴壓住鼻子裡的酸意,問道:「啥事兒這麼高興?」
喬季同把手裡一個黑黢黢的圓東西湊到鏡頭前:「奶奶給拿了個凍梨。黎先生,您吃過凍梨嗎?」
黎建鳴搖頭:「什麼玩意?」
「就是梨放外面凍上,再解凍。」
「哦。怎麼還削下去一塊?」
「可能那塊凍過勁兒了。」
喬季同拉了個小板凳,坐在鏡頭前吃那個凍梨。屋子裡太冷了,凍梨也涼,吃得他不停哈氣,簡直要噓氣成雲了。
「好吃嗎?」
「好吃。」
黎建鳴心道放屁。破JB玩意,求他吃他都不吃。還被削下去一大塊,一看就知道是沒人要的東西。
沒人要的凍梨。
沒人要的喬季同。
黎建鳴仰起頭,掐了掐鼻樑,不讓自己紅眼睛。
他原來看不慣喬季同的沒見過世面,看不起他的低眉順眼。那些鄙夷,如今反而變成了刺痛他自己的箭矢。
沒爹媽的孩子,跟著表里不一的刻薄親戚。寄人籬下地長大。畏畏縮縮地長大。
初中畢業就出來混社會,接著在社會上長大。跌跌撞撞地長大。
一年年的。只是幹活。幹活。幹活。
他忽然又想起那天,在日式酒館的小包廂里。喬季同望著桌面說自己想學吉他。眼睛清炯炯,亮閃閃的,含了多少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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