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厲害向來不好欺負,此刻也是絲毫不怵。倆手往腰上一叉,仰著臉開炮:「少跟我裝社會人兒!你當開顱是小手術?不叫家屬來,出了事誰負責?你能負責嗎?我問你個禿老亮能負責嗎!」
她一罵完『禿老亮』,光頭都有點愣了。來回搓著腦殼,半天沒憋出話。
王厲害有她的道理。如果手術只有本人簽字,萬一搶救失敗就麻煩了。一旦家屬追責,怎麼都說不清楚。別說失敗,哪怕就治得活蹦亂跳,最後家屬都可能來一句『誰讓你救了?』。
而段立軒的著急也有情可原。他不明白,自己的命怎麼還得別人做主?那沒家屬的,是不是進了醫院就得等死?都要『非常6+7』了,這護士到底幾個意思?
這種爭執,天天都在急診上演。畢竟救死扶傷這事,在本質上是有爭議的。
救人,這到底是醫生的權利,還是醫生的義務?
如果是權利,那醫生當然可以袖手旁觀。但真要這樣,別說道德層面,就法律層面也過不去。
可如果是義務,那你說醫生是不是人?都是人,憑什麼醫生就得放棄自己的前程乃至人生,去為他人的生命承擔風險?
這是橫亘在醫生、患者、制度三者之間的矛盾。除非有一方做出讓步,否則只會越激越凶。
「不慌。都不慌啊。」陳熙南擋在王厲害和段立軒中間,擺著手當和事佬,「家屬叫著,術前準備也做。我去聯繫總值班,看能不能給開綠色通道。要實在等不及,就先簽自己的名兒。」
這話一出,氣氛終於得以緩和。王厲害扭頭去忙活別的病人,段立軒則躺回輪床閉目養神。
陳熙南從不和規章制度死磕,今天算是破了例。他使出渾身解數,手機打到燙手。過了半小時,神采奕奕地捏著一沓紙回來了。
這時段立軒已經掛上甘露醇,正煩躁地搓著手指。
「甘露醇是高滲性藥物,有點刺激性。」陳熙南拉了把椅子,坐到段立軒床邊,「我沒讓給你滴太快,但太慢了也不起效。要實在疼得厲害,我給你調下針頭位置。」
「不用,啥感覺沒有。」段立軒抻著脖子看他手裡的資料,「我自己簽好使不?」
陳熙南點頭:「現在可以了。」
段立軒聞言面色徹底緩和,甚至還歪嘴笑了下:「麻煩了啊,改明兒請你吃飯。」
他眉眼凌厲,卻偏長了一對虎牙。笑的時候跟上唇髭形成強烈反差,又爺又萌。
這一笑的威力不可謂不大。
陳熙南別開臉,喉結上下滾了好幾個來回。挑了兩下眉毛,強壓著要亂翹的嘴角。等重新轉回臉來,腦門都繃起了血管。他垂著眼睫毛,握著嘴清嗓:「嗯。手術還在準備。上台前我得跟你簡單交代兩句,還能堅持嗎?」
段立軒揚了下眉毛:「沒事兒。你該說說唄。」
他突然變得好說話,一方面是因為訴求達到。另一方面,是他以為所謂的『簡單交代兩句』,也就兩三分鐘的事。
沒想到兩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他的吊瓶都改輸血袋了,這人居然還沒講完。
什麼手術怎麼做、有什麼風險、術中可能碰到哪些難題、臨時改變手術策略的可能、術後需要觀察和注意什麼…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更要命,這人說話特像開會的領導。說一句頓兩秒,還時不時地提問:「我解釋清楚了嗎?」「那你複述給我。」「不要走神,這裡仔細聽。」「有什麼問題嗎?」「沒問題就是沒聽懂。那我再解釋一遍。」
段立軒幾乎要把未來五年的耐心都透支掉了。他支起的右腿不住抖動,而且越抖越快。輪床被他抖得像脫水洗衣機,咯噠噠地往前蹦。眼瞅著都要蹦出搶救室,陳唐僧還沒有念叨完。就在翻過第三頁紙的時候,段立軒實在不堪折磨:「同意!啥都同意!我滴媽,趕緊告我簽哪兒!!」
「你不要著急。等上了手術台,我們就是一條戰壕里的戰友。並肩作戰,當然要互相交底。」陳熙南輕碰著他的手指,哄小孩似的勸,「本來這些是要講給家屬的,但你現在情況特殊。我為你擔了很大的風險,也需要你分我一點耐心。我們都為彼此負責,一起渡過難關。好不好?」
段立軒看了他一眼,又把視線轉回棚頂。眼神兇狠地空嚼著嘴,像是在下定某種艱巨的決心。
「你……」他剛說了一個字,又緊著深呼吸了一大口,「你內啥。揀大的說。我現在腦瓜子嗡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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