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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夷王子竟還活著,他把衛原的頭髮一縷縷剃下來,哈哈大笑,笑聲直衝雲霄。

殺人誅心,兵不血刃,尊嚴上的凌遲才是最可恨的兵法。心生怯意,再難克敵。

衛長安冷笑了一聲,譏誚道:「大將軍,立功的機會來了,給爹一個痛快。」

衛長風面色不改,手心出了一片冷汗:「爹還活著,他還有救,他不能死。」

衛長安挽弓搭箭,面無表情:「爹與你都令我失望。心有牽掛之人,不該上戰場。關心則亂,他心裡有情,貿然去救你,才亂了大局。」

「不要!」衛長風瞬間覺察了他的意圖,即刻伸手阻擋,想截下他的殺意:「爹活著!」

離弦的箭射出,擦過衛長風的手掌,在數十米外下墜。唯恐敵方覺察自己殺父的意圖,衛長安即刻又從背後抽出一根箭,張滿了弓弦,衛長風還想上前阻攔他,但雙臂已被身後的副將死死地鉗在身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那箭技精湛的哥哥以無可指摘的標準姿態,將那支灰羽的箭矢射了出去。衛長風瞧出這一箭射得不偏不倚,一定會穿透他爹的咽喉。

他怯弱地閉上眼,衛長安粗暴地伸手掀開他的眼皮:「瞧好了,爹是怎麼死的。」

衛原大喝一聲:「來得!」衛長風想,他爹應該是想說,來得好。但沒能說下去。

因為他已經被箭射穿了咽喉,仍怒目圓睜,維持著張嘴的姿態,流的血不算多。

衛長風明白過來,他爹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已沒多少血可流。這都歸咎於自己。

衛長安道:「原本該死的人是你。有人替你死了,你就回去偷笑吧。天才。」

衛長安雙腿夾緊馬腹,高舉砍刀,他面上絲毫不見悲傷,振臂高呼:「殺!」

四條蹄狂奔起來,揚起一片沙土,千軍萬馬追隨在他身後,怒吼道:「殺!」

弒父的不是他。

可衛長風看著自己的手,那汗漬變成了鋪天蓋地的血,將他吞沒。

衛長安殺敵如砍瓜切菜,高聲大喊:「為將軍報仇!為將軍報仇!」

身後傳來滔天的呼喊聲,他們高舉大刀,怒吼道:「為將軍報仇!為將軍報仇!」

將士們從他身後湧出來,聲聲泣血,心裡充斥著無處宣洩的恨意,與期期艾艾的衛長風擦身而過。戰場之上,沒有人會留婦人之仁,這是個殘酷的地方,陰暗、危險、錯綜複雜,天才來了這兒,也得摸滾打爬,被扒下一層皮來。

他明白了。

但已太遲。

他劍法精,功夫深,任由著肌肉記憶操縱自己的雙手。

硌腳的屍塊被他踩在腳下,他不知疲倦地揮劍,看血色像煙花一樣在他眼前炸開,粘稠的血液將他染成一個腥臭血人,他真想逃,卻不敢再後退。

身前身後,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人命像韭菜,割下一茬,還有會一茬冒出來。韭菜薄薄的一片,貼著他倒下去,他驚醒,這哪兒是什麼韭菜,這是被擠成皮的副將。

那張皮薄薄地貼著他,在不久前,還同他一把火燒了敵軍糧草,笑得暢快。命如草芥,這就是打仗,是他逞一時之快、傲慢輕敵的下場。

他不敢鬆開握劍的手,粘稠的血再噁心,也比不得慘死沙場要來得可怕。他是骨頭硬的天才,斷不能死在這裡,成為茫茫屍骸中無名無姓的一根蓬草。

要贏,要活,要贏,要活!

他咬緊牙關,心裡只剩下短短几個字。

那一戰勝了,有他爹的血作祭,勝得極漂亮。

衛長風跨過溫熱的屍體,死人手中掉下一個繡工粗糙的香囊,繡著「健康平安」。

他垂眼看著,腳尖踢了踢那個血淋淋的物什,在骯髒的土裡滾了一圈,滿是塵灰。

不知是來自閨中少女,或是家中雙親的心意,就那樣被戰場的火苗吞噬殆盡。

此戰結束,他被衛長安遣返回京。走的時候,將士目送他,他感到針芒在背。

羞愧與悔恨使他不願回首,他向前看,看見一顆枯槁的樹下堆積著死人的屍體,再想不起自己初來時意氣風發的姿態,如果非要從心頭剜出點什麼情緒,那應該是木然,還有恐懼。

鷹隼站在枯木間,注視著他遠行。他從鷹隼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姿態,佝僂著,很可恨。

她娘不知道他要回來,看見自己的小兒子打長街那頭牽著馬走來。身後是橘紅的夕陽,他背著光,面上的神色叫人捉摸不清,踢著路面的石子,一面走一面踢,她便知大事不妙。

知子莫若母,她知道他生性傲然,向來不知如何低頭。如今學會了,一定是吃了敗戰。

她張羅著坐一桌好菜,去集市買了一隻鵝,要親自下廚,催促衛長風去請那個愛吃肉的小姑娘過來,好為他接風洗塵。衛長風搖搖頭,他無法向他娘開口,只好把發生的事都寫下來,湯煲好的時候,他才抖著手寫完,站在端著湯的他娘親面前,將泛黃的宣紙緩緩展開。

她娘看完了,把湯煲擱在了圓桌的正中央,對他道:「吃吧,人活著,怎麼能不吃飽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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