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靜地拿出泥爐燒茶,給幾人倒茶喝。
葉珣神色複雜,他眼角帶著一絲微紅,卻顧左右而言他:「夫子尚未見我成婚呢。」
他身子弱,家裡要給他說親,他都壓著不允,他也不確定自己還能活多久,何必留個小寡婦在人世間。
張白圭:……
他清了清嗓子,溫聲道:「便是沒這一出,你成婚也難。」
葉珣看了一眼雲姐姐,便移開了視線。
一顆心被揉了又揉,難受得厲害。
張白圭面色難看,像是一口氣喝進油鹽醬醋般,整個人都透著股五味陳雜的苦。
夫子呀。
何必。
趙雲惜不忍孩子們難過,壓著嗓道:「也未必非得走到那一步,不過提前交代後事罷了,棋先謀完了,路不一定要走。」
她按著林修然的思路寬慰。
張文明這才品出味兒來,他頓時大為震驚,遺憾非常。
林子境的打擊最大,那是他親爺爺,血脈相融,幼時爹娘不管,都是爺爺一手帶大,其中滋味,最不足為外人道。
而趙淙在東台寺上私塾,和林宅接觸並不多,心折於一個身邊人的氣節骨氣,心酸於生老病死的無奈,旁得倒還好。
幾人沉寂兩日,心裡一直忐忑難安,卻傳來心學傳人林修然、龐文望兩個大儒殉道自戕。
趙雲惜當時就覺得天塌了,心疼得無法呼吸。
張白圭托著她,小臉煞白,帶著哭腔:「娘……夫子他……」
幾人泣不成聲。
快速趕回林宅後,就見甘玉竹雙眸通紅,穿著孝衣,帶著哭腔道:「這靈堂是他自己布置的,我不肯,他便自己來。」
「相公,你好狠的心啊!」
甘玉竹瞧見了她,喊了一聲,便軟軟倒下。
林均披麻戴孝,滿臉淚痕。
趙雲惜緩緩地吐口氣,將甘玉竹安頓好去睡覺,讓林均跪在林子坳身前,長子不在,幼子摔盆,林均年歲小,卻輩分高。
張白圭幾人換了孝服,跪在靈堂中,趙雲惜這才去換了,跪在殿中。
她素來怕鬼神屍體之說,面對林修然時,卻只想撲上去將他扶起來。
那是她的夫子,是拿她當女兒看的夫子。
數十年如一日。
張白圭怔然地望著奠字,喃喃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夫子做到了。
為著自己的一腔理想,飛蛾撲火般,往將熄的炭火里,扔了一株火苗。
他滿臉若有所思。
趙雲惜盯著他,閉上了眼睛,有朝一日,她若是走上林修然這條路,怕是也會毫不猶豫地自戕。
林修然在江陵經營數十年,樂善好施,廣收學子,各地送來的學子不計其數,考中者亦不計其數,如今他新喪,來弔孝者不知凡幾。
*
榮恩堂。
老太太聽著外面絲竹嗩吶之音,皺著眉頭問:「怎麼有樂曲,什麼聲音吶?子清呢?」
她素來迷糊不認人,突然說一句子清,讓小丫鬟嚇了一跳,連忙道:「老爺在宴客呢,至於那聲響。怕是別家的,傳來了。」
老太太並不信,她跺腳:「叫他來見我。」
小丫鬟連忙求助地看向一旁的老媽子。
「太夫人,老爺在忙著呢,每日晨昏定省,哪裡缺過?」
太夫人皺著眉,鬧著要見兒子。
老媽子好不容易把她哄住了。
*
停靈三日,一應禮節俱全,甘玉竹痛哭不已,當釘棺之時,她到底冷靜下來,合著幾個小的,扶棺而出。
趙雲惜也忍不住,哭得險些站不住。
太夫人立在榮恩堂中,眼角有淚划過:「我的兒……」
*
一杴又一杴地填土,趙雲惜扶著甘玉竹,見她面無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干人等,還在悲痛,尚未回過神來,便已經開始用磚砌圍欄,開始在墳前種松柏樹了。
靈幡隨風晃動,好像還能看見林修然素日裡的音容笑貌。
張白圭鼻尖一酸,這番情景,對他刺激很大。
他沒忍住掉眼淚,用孝布擦了,跟著林氏族人再次回林宅去,還有許多禮節性的事要辦。
「原來人沒了,就真的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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