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一筆一筆重新謄抄好,以便裴璋通覽、編繕。
這樁功德無量的重任原不該落到阮窈身上,可能文善墨的女尼實在太少,住持便讓妙靜帶著她。
經文晦澀,阮窈耐著性子逐字辨認,不多時,連衣袖都染上了沉鬱的檀香。
妙靜瞧見她神色專注,頭也不抬,忽而輕聲說道,「長夜安隱,多所饒益——窈娘可曾想過就此留在這兒?等有了度牒庇護,王生哪還敢再這般放肆。」
度牒是朝廷頒給僧尼的文書。
可莫要說她不願絞去這三千青絲,即便她情願,此事也是斷斷不能成的。
祠部制度牒前,會查證僧尼的身世來歷,絕非兒戲,而阮窈卻連姓氏都說的是謊話。
她作出一副黯然神色,「多謝姐姐關心,可我親人興許還在洛陽,不論如何我也要去一趟。」
妙靜明亮的眼眸略顯暗淡,「原來如此……」
阮窈輕揉持筆的手腕,一雙眼仍盯著書冊,思緒卻隨躍動的燭火搖曳散開。
一年之前,胡人進犯魯郡,她父兄隨軍出征。
其後三月,衛軍主將驟然投敵,舉國皆驚,父兄至此生死不明。
她與阿娘正惶惶無措時,富商周氏領人闖入阮府,一陣翻箱倒籠後,揚言搜到了阮窈阿爹通敵的密信。
眾目睽睽下,周氏得意洋洋展開密信。
阮窈乍眼看過去,密信上的字跡,竟與阿爹的親筆有九分相像。
可也僅僅是九分而已。
她與阿娘自是萬般不認,卻只能眼睜睜望著周氏把密信作為罪證呈交給督郵。
從官家娘子淪為叛臣之女,不過朝夕之間。
阮窈忌憚周氏,與其留在府里束手待斃,不如當斷即斷,趁夜往洛陽逃,還可投奔親眷,求得幾分庇護。
怎料一行人半路又被伙流民盯上,她拼死逃出,卻也同阿娘至此失散。
想及過往噩夢,她眼皮驀地狠跳了幾下。
思來想去,與其篤信虛無縹緲的神佛,倒不如……信裴璋。
倘若能想法子接近他,再博得幾絲庇護疼惜,他肯稍稍抬一抬手,便足夠自己如願以償。
可二人身份如雲泥,她又如何能徒手攀上這高山,也只能徐徐圖之……
「一到下雨,我這腿就酸軟得厲害。」妙靜輕輕地嘆氣,令阮窈猛然回過神來。
「明日只怕還會下雨呢,姐姐既然身子不爽,倒不如歇息兩日,這兒的事交給我便是。」她平復下心緒,語含關切。
「既如此,就多謝你了。」妙靜想了想,又輕聲叮囑,「若是有人問起,便說是我允你獨自進藏經閣的。」
阮窈從經文裡抬起頭來,笑盈盈的點頭,似是半分不覺勞倦,「姐姐放心,我知道的。」
*
江南的早春仿佛被細雨醃漬過,連日纏綿不休。
出門時還是晴日,尚未走到藏經閣,就見天上烏雲翻轉,雨滴砸落在石階上,飛濺如珠。
阮窈繞了條近路,匆匆推門而入。
藏經閣年頭久遠,也不知究竟建成了多久,門窗早已古舊,壁面鑲嵌的碑刻也顯得斑駁。
據住持說,閣樓共有三層,二層和三層為閱經藏典之室,所放的都是晦澀冷僻之書,久未有人上去過。
她抬手拂開被雨打濕的額發,視線掃過殿內,不由一愣。
藏經閣二層隱有幽微的燭火,沿著木梯灑下幾絲光亮,竟有旁人也在閣中。
她在案幾後坐下,側耳聽了聽,只聽到書頁被人翻動的輕微「沙沙」聲。
藏經閣僻靜,鄰近的法堂中又住有看守的比丘尼,並不許常人入內……
阮窈垂眸望向案几上的油燈,心中生出一個念頭。
第2章 可她分明也是有意為之,發心不純
一聲短促的驚叫後,樓下人步子倉惶,隨即「噔噔蹬「踩著木梯向二樓跑來。
木梯古舊,踩踏時「吱呀」作響,引得案上的燭光也微微搖晃著,映出一道玲瓏身影。
少女提著裙角奔上來,一雙澄清的眸中儘是惶遽。
裴璋手中的羊毫筆一滯。
阮窈見到他,面色愈發蒼白,驚愕過後,無措地說道:「裴公子怎會在此……」
「我來閣中查閱古籍。」裴璋掃過阮窈微微發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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