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眾樂姬進入得月廳,饒是沿路低眉垂目,仍被這潑天的金碧輝煌晃得迷了眼。
原來整座廳堂地磚以白玉鋪就,綴明珠為燈,熒熒輝光,映如白晝。
行過禮後,阮窈小心學著身前樂姬的動作,在瑤箏前坐下,撫了撫箏弦。
數雙素手輕攏慢捻,箏聲自高台上徐徐飄下,如珠玉漸落,銀瓶乍破。
慢彈回斷雁,急奏轉飛蓬。
眾人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賞曲間隙,偶有輕聲喧笑,一派祥和諧美。
阮窈一顆心卻跳如擂鼓,再如何也靜不下來。
她已有一年多不曾碰過箏,十指比預想中更為艱澀,脖頸後爬滿了細細的汗珠。
一曲過半,阮窈指尖顫了顫,慌亂中不由看向座下。
彈錯了!
萬幸只是一個輕快的短音,興許身側有樂姬能夠察覺,可座下的貴客們應當是聽不出的……
她正竭力令自己平靜下來,下一刻便對上了雙清泠泠的眼。
裴璋坐在上首,一張俊美面孔上並無什麼表情,正緩緩抬起眼,向她望來。
阮窈膽戰心驚彈完曲,猶在想著方才的對視。
裴璋顯然聽出了錯漏,也認出了她。
只是她不知曉霍逸在哪裡,再不敢隨意亂看。
出得月廳時,阮窈又大著膽子悄悄瞧了眼裴璋的坐席,可席上已不見他的身影。
趁著旁的樂姬忙於梳妝,阮窈頭也不回跑出更衣所,不想又在側門前路遇一名女郎。
那女郎抱著把秦琴,見阮窈腳步匆忙,反朝她微微一笑,退避了半步,示意她先行。
阮窈目光從她面容上掠過,微愣了愣神。
女郎年紀不過二十,紅裙翠袖,婷婷裊裊,生得國色之姿,占盡風流。
「多謝。」阮窈剛致過謝,餘光便瞥到樓閣階下的一抹熟悉身影。
見裴璋正要離開,她急忙提著裙角追上去。
*
長夜漫漫,花影隨春風遙遙而墜。亭內燈燭飄曳,光暈洋洋灑灑落在棋桌上。
裴璋罩了件影青色的鶴氅,正與對首一身檀色長衫的男子對弈。
棋子黑沉,映得他拈棋的手指修長如玉,似春水梨花,優雅勻淨。
重雲手中抱有焦尾琴,冷眼望著重風去亭外,不動聲色將想要藉故走近的女郎攔下。
「清泉茂樹,眾果竹柏,藥草蔽翳……」陸九敘抿了口茶水,一雙鳳眼笑得微彎,「燕照園不愧出自崔氏之手,堪稱人間極樂地。」
裴璋垂眸看著棋子,神色淡淡,「鼎鐺玉石,游宴無節。」
「伯玉未在席上吃酒,不曾與我同去更衣。」陸九敘語帶惋惜,「房內鮫紗高懸,侍婢甚麗,我還當是進錯房間,唯恐唐突了崔大人。」
「所以你隨後兩次離席,皆是為了更衣?」裴璋慢條斯理落下一子。
陸九敘並不否認,「今夜過後……豈不可惜?」
他面上笑吟吟,眸光卻微不可見地轉冷。
裴璋望了眼樹梢上清清淡淡的斜月,站起身,「時辰不早了。」
「棋局才下了一半——」陸九敘略有不滿地嘆了口氣,話音還未落,忽地聽見一陣倉惶的腳步聲,還伴著女子帶哭腔的呼救。
正疑惑間,一名女子自樹叢後奔出,藕荷色裙衫隨風鼓動,踉踉蹌蹌朝著八角亭跑來,像一隻受了傷的鳥雀。
重雲未曾料到竟有女子如此大膽,手裡又抱著公子的琴,急切中,只得將佩劍橫於亭前阻下她。
「何人擅闖——」他出聲喝問,就見到女子仿佛被劍嚇得身子一顫,直直跪坐在亭下石階上。
她抬起臉來,一張嬌美的面孔上血色全無,鼻尖卻哭得發紅,濕漉漉的眼欲說還休望向裴璋,噙著的幾滴淚簌簌而落,「裴公子……」
相比旁人的驚愕,裴璋只是微微蹙眉,沉默著並未出聲,反看向樹叢後緊隨而至的華服女子。
「公主請當心腳下石階……」數名侍女心急火燎追在她身後。
「區區石階,本宮還能摔著不成?你們一個個的又有何用處,連名樂姬都抓不住!」端容公主怒氣沖沖揮開礙事的花枝,這才瞧見小亭中的一眾人。<="<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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