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琛目光欽仰,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自然並無不可。」裴璋十分耐心。
待他離開後,裴璋默然了一會兒,一如既往地將他此去江南的幾則見聞緩聲說於父親聽。
裴筠早就口不能言,只能眼睜睜聽著,不時從喉中溢出「嗬嗬」聲。
裴璋習以為常,待說完後,才面不改色地喊人進來,為裴筠擦拭嘴邊斜流而下的口涎。
*
八月十五,三秋恰半,故謂之為中秋。
夜風微拂,月色悄然叩開軒窗,映出流瀉了一地的沉寂竹影。
裴璋接連幾日不曾再來此,只叫人送了許多華美的珠釵衣裙過來。
阮窈無所事事,讓侍女給自己梳了繁複的髮髻,又擇了好些首飾戴上,在鏡前轉了兩圈,繼而提著裙角,不斷在空蕩蕩的房中走來走去。
裙上的禁步伴隨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叩擊之聲,如珠沉玉碎。
她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鞋尖,繼續將腳下月華踩得稀碎。
宅院裡的侍女都是裴璋挑的人,即便阮窈行為古怪,卻沒有一個人笑她,他們面容上甚至於連一絲波瀾都不曾有。
這反倒更顯得她有幾分滑稽了。
於是阮窈轉身去了琴房,讓侍女取下置得最高的那把琴。
那侍女猶豫著,沒有立刻動手。
她心底火氣漸盛,語氣刻薄地催促她,「難不成公子還特意下過令,說我不配碰他的琴?」
侍女有幾分不安,最終還是依言照辦了。
阮窈坐下後,胡亂撥動琴弦,一把名貴的古琴在她指下便只發出呱噪而嘈雜的琴音。
任憑侍奉的侍女如何沉默溫馴,此刻眸中的惋惜也再忍不住了,仿佛她神智失常,正在暴殄天物一般。
裴璋的琴自然價值不菲,正如他隨隨便便送來的衣衫首飾一般。可她偏要折一折,權當是散散心口的憋悶也好。
直至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刺耳了,剛想停手時,有一道黑影忽而沉沉地投落在琴上。
阮窈遲疑地抬頭,對上了一雙漆黑如玉似的眼。
他極輕地嘆了口氣,眸中浮起一抹失笑,隨即微微俯下身,牽住她擱在琴上的手。
「這是怎麼了?」
阮窈實在覺得自己快要被憋瘋了,此刻看到裴璋,她立即想要急急站起身,身上的釵環霎時間一陣叮噹作響,聽得他不禁略微斂眉。
「為何這樣久才來看我?」她仰起臉望著他,眼眶有些紅了,卻並非是出自傷悲。
倘若裴璋再要像他們相識時那般去外郡,那她豈非要被在這宅子裡關上大半年?
她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咽下心中的憤然和惶恐。
「不過四日而已。」
對於她所有黏糊依戀的舉止,他似乎總有著用之不盡的耐心,並為之感到愉悅。
阮窈狀似失落地搖頭,一樁樁數給他聽。
「窗外的樹葉晃動了二千七百二十三次,鳥雀鳴了一百四十八聲,燭燈流了七十四滴……」
裴璋看了她一眼,唇角抿了抿,一聲低低的輕笑從喉間溢出,形如桃花瓣的眼也就此斂去兩分冷意。
「今日是中秋,你可想出去嗎?」他很快止了笑意,溫聲問她。
「原來已經是中秋了嗎……」阮窈低低呢喃了一句,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一年月色最明夜,燈火可親,本該與家人閒坐。
然而下一刻,她察覺到裴璋正望著自己,再來不及多想,只連忙故作歡喜地點點頭,立時便要朝屋外走,手臂卻又被他握住。
她疑惑地抬頭,見他凝眸打量著自己的髮髻,很快又不緊不慢地牽著她重新坐下。
裴璋為她除下滿頭珠翠,繼而甚至還細緻地編起髮辮來。
阮窈愣了一會兒,想不到他還會為女子編發,「公子難不成還學過梳發?」
他手上的動作一頓,話語裡有幾分失笑,「自是不曾學過。」
似是看出她的不解,裴璋又同她說道:「兒時常看侍女為母親編發,大抵知曉該如何做。」
他的十指初時仍有些生澀,可很快便流暢起來,好似當真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阮窈自小就最是不擅長這些,實在不明白怎會有像裴璋這樣好似一點即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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