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正要趕路回洛陽,阮窈不願頭髮被雨水沾濕,連忙加快步伐向著山門下跑。
早春的風猶帶著幾縷寒意,聽到腳步聲,她隔著連綿雨幕抬眸望去,一道穿著白衣的身影正執傘向著她走來。
裴璋往日舉步總不緊不慢的,最是溫文不過。然而這會兒驟然下雨,他來接她回去,步子也放得比平時匆忙許多。
阮窈愣了一下,提著裙角走得更快。
雖是為了躲雨,可落入裴璋眼裡,卻顯得慌慌忙忙的,和急於撲向他沒有分別。
她幾乎是在小跑,身上暖絨絨的狐裘毛也一顫一顫,白花花一團,像是只輕妙的小狐狸。
裴璋快步上前扶住她,嗓音聽著略有一絲沉:「仔細摔著。」
然而當阮窈下意識仰起臉看他,分明瞧見他眉眼微翹,瞳仁里的笑意像是枝頭的一丁點春光,愈顯得面容溫澤如玉。
從前那尊寒涼的玉佛,如今竟隨著這場冬雪也消融了幾分。
她心裡莫名一顫,低聲說了句,「下雨了……」
就著裴璋的手臂跳上車後,阮窈由著他為自己將厚重的狐裘脫去,隨後,他看了一眼她的手臂,似乎是察覺到原本戴著的鐲子不見了。
阮窈猶豫了片刻,如實告訴他說:「那對花鳥鐲……我送給了妙靜。」
裴璋沒有說什麼,只是用巾帕將她發上的雨漬擦去。
那對花鳥鐲是御賜之物,她不識得,故而贈了人。可便是想要拿去外面當掉,恐怕也沒有商鋪敢收。
然而她既想要送,倒也無妨,再貴重也不過是死物罷了。
回洛陽的沿路上,雨水漸漸變多,拂面的風仍有幾分森寒。
人間三月,本該春回大地,路上卻十分不太平。即使馬車多駛在官道上,竟也路遇了幾回糾合在一處的匪盜。
越是惡人,往往越是欺軟怕硬,不見得敢招惹權貴,可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半點不手軟。也有少許亡命之徒,分明見著了馬車的制式,仍賊心不死。
阮窈在裴璋身邊,自然無需擔心自身安危,卻也瞧得心驚肉跳。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戰亂仿佛永不休止,人命在這亂世中賤如草芥,輕而易舉便能被碾碎。
她如今身如浮萍,即便有法子能脫離桎梏,也難以尋到棲身之地。
馬車顛簸不已,阮窈被裴璋抱在懷裡,多是昏昏沉沉地睡著,甚至還吐過兩回。
直至睡夠了,她便靠坐著軟墊,神魂飄蕩,不多時又暈乎起來。
他安撫似的撫著她的後背,溫聲道:「昏眩之症須得分散心神,倘若你睡不著,便同我說話罷。」
阮窈連髮絲都在他懷裡滾得亂糟糟的,既難受又煩躁,語氣也變得不耐起來。
「有什麼好說的……」
裴璋仍是十分耐心地引著她想旁的事:「那窈娘可有何事想要問我嗎?」
她伸手捂著自己的腦袋,皺著眉問道:「你說……端容公主與何駙馬要和離,這是為何?」
「何硯並非專情之人。」裴璋嗓音不疾不徐,「二人數次吵至大打出手,太后悔不當初,否則如何會應允和離之事。」
「和離不好嗎?」阮窈忍不住問了句。
大衛本就並無貞潔一說,何況她是公主,換個男人就是了。
裴璋又緩聲同她解釋:「邊地戰患已久,若依循前朝舊例,公主多是嫁於軍中將領,藉以穩固軍心,而非是嫁給士族中人。」
近年來皇權越發旁落,聖上雖然龍體欠安,對以何氏為首的世家卻早有忌憚之心,若非太后強橫,又怎能願意將公主嫁給本就勢大的何家,豈不是火上澆油。
阮窈聞言,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啞然了好一會兒。
「……這與和親有何區別?公主性情剛烈,如何能願意。」
裴璋沒有否認,沉吟了片刻,又道:「眼下還未到這個地步。太后如今聯合諸多士族上奏,欲割城賄胡……」
阮窈此時真的震驚了。
她扯住他的衣袖,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一般:「割城?難道割幾座城,胡人便肯乖乖打道回府了?」
阮窈幾乎覺得不可思議。
秦之所以能滅六國,並非是六國兵不利、戰不善。而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起視四境,秦兵又至矣。
這樣簡單的道理,這些士族中人不懂嗎?還是生怕惹火上身,寧可求一夕安寢。
裴璋看了她一眼,唇線抿得筆直,微一頷首:「此舉與抱薪救火無異。」
「那我的故土豈非也要被割讓出去?這些人是瘋了還是傻了?在其位不謀其政,當真是尸位素餐……」
阮窈憤憤難平,這會兒也不覺得頭昏了,連珠炮似的連罵帶說。
裴璋也不出言阻止,而是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輕抿了抿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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