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淮緩緩道來,語氣不重,話里卻含著若有若無的警告,一絲退意也不曾有。
重風面色漸漸沉下,緊抿起唇,冷眼盯著他。
「……無妨。」
車內人忽地出了聲。
女子嗓音柔怯,仿佛還帶著細微的笑意,瞬時便攪化了城門下冷凝如霜的氛圍。
阮淮瞳孔急劇縮震,袖中的拳也猛然攥得死緊。
下一刻,阮窈抬手拉開車簾,目光隨之與他對上。
她眼睫連連顫動,幾乎都有些恍惚了。隨後鼻尖無法自抑地發酸,嗓子裡也像是哽了些什麼,吐不出,可也咽不下。
眼見自己阿兄滿面不可置信,神色接連變幻著,最終眼底很快就微微發紅,阮窈卻用指甲將自己的手掌掐得生疼,朝他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她恨不得能立刻就跳下去,像幼時一般緊緊擁抱他,再嚎啕大哭一頓,向阿兄傾吐自己一直以來種種難以啟齒的心事。
……可她不能。
裴璋而今待她近乎溫柔得溺人,可對她的看護卻只比以往更為嚴密、謹慎。
那時他因著身處雍州,才將重雲留在自己身邊。可眼下她分明就在洛陽,他仍舊無法放心,連自小隨身的侍衛也長留於她身邊不說,還非得將她送回九曲齋不可。
阮窈從前逃了幾回,又吃了這樣多的苦頭,當初指望略施小計便能脫身的念頭,早就破滅了。
「重大哥,若換作是公子在這兒,想必亦不會多說些什麼,我又何必自恃身份呢?」心念轉動之間,她很快就竭力定住心神,唇邊甚至還勾出了一抹溫婉的笑意。
重風緊擰著眉,聞言只能無奈地道:「娘子說的是。」
阮窈這話看似是對著重風在說,實則字字句句皆是想要提醒阿兄,勿要輕言妄動。
她如今身陷樊籠,看似寵愛加身、身份貴重,實則一切都是裴璋所賜。他可伸手賜予,自然也可全然收回。
便像是此刻案幾之上,被她插在瓶中的幾枝海棠花。不論是開還是落,總要仰賴著東君主。
阮窈不明白阿兄為何會在這兒,更不知曉裴璋可否清楚、又可否察覺。
可她絕不會再衝動,更不會再去激怒他。
兵衛依例查視的時候,她輕輕放下車簾,衣袖卻不慎掃過小几上的插花,瓷瓶就此摔得粉碎,瓶中插的海棠也散了一地。
「好生可惜……」阮窈嘆惋,卻並非是為了名貴的瓷瓶:「這複色海棠難得,好不容易才讓人從杜氏那兒買到幾株……」
重風知曉她素來喜愛花草,但凡是此類喜好,裴璋也從無不準的,便勸慰道:「娘子莫要傷心,屆時再買就是。」
幾名兵衛也聽到了,繼而對望一眼,目中隱約露出幾分不以為意。
當真是個金尊玉貴的閒人,不久前才有人活生生自焚慘死,這娘子卻一身閒情,在此為幾枝花而煩忙……
唯有阮淮眸光不斷閃動,背脊像是繃緊的弓弦,直挺挺的。
乃至馬車已然駛遠了,逐漸變為再不可見的黑點,他仍是一動不動,死死地盯著。
*
又過了兩日,郊祀事畢,裴璋從祧廟回到九曲齋。
阮窈滿心滿腦都是自己的兄長,一見到他,眼皮就止不住地跳。
然而裴璋一切如常,且待她比從前更體貼入微了幾分,似是什麼異常也沒有察覺到。
忐忑不安的同時,她也忍不住感到慶幸。
至少在他的掌控之下,她仍然為自己藏住了這一丁點秘密。就像是被深埋的花莖,卻仍有一絲細弱的陽光穿透層層濕土而照進來。
她唯一能做的,是耐心的等。等待一個合適的因由,足夠她將這絲稀薄的陽光變作萬丈日光。
然後撥諸九幽,披雲見日。
阮窈過往從不覺得,裴璋是一個喜愛敘談之人。而這些曾經的認知,逐漸在二人愈發緊密長久的廝磨中逐漸消散。
他會抱著她,在春光下親手陪她修剪花枝,再一束一束的插在瓷瓶里。有些時候,他也會同她說起自己的過往。
不論是母親的早亡,還是他少時喜愛過的那隻鶴,亦或是許多於他而言,不得不去肩負的責任,及不得不去做的事。
裴璋性情孤高,即使是在他的族人看來,也只覺得他令人無法親近,敬畏多於愛是常事。然而朝野上下動盪不安,他深受陛下信重,又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學識才力,他們又不得不依賴著他,正如裴琪那次惹上禍事一般。
而裴璋與他父親的關係,則更令阮窈感到莫名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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