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窈身份特殊,跟隨她的兵衛里既有霍逸的人,亦有裴璋的人,雙方都極為慎重,也都不敢對她有絲毫冒犯。就連此時坐下來烤火,也是她獨身一人坐在這片篝火前。
再見到重雲,阮窈眨了眨眼,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她錯愕地仰頭:「你怎麼在這裡?」
重雲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公子不放心娘子,令我跟隨而來。」
阮窈心裡說不出是何滋味,也沒有再說什麼。裴璋讓人跟著她,其實她也料到了,卻沒有想到會是最得力的重雲跟過來。
見他在篝火另一側坐下,不苟言笑,臉孔仍像以往那樣緊繃著,阮窈驀地有些想笑。
重雲立時察覺到了,皺了皺眉。
「你還在同我置氣嗎?」她無所事事,索性隨意與他搭話。
重雲沉默不語,就在阮窈以為他壓根不會理睬自己時,他卻忽然開了口:「公子本就身體不好,娘子當日為何要下狠手。」
「並非是我……」她盯著眼前火星四濺的亮光,小聲說道:「是你們公子非讓我刺他不可,不刺不許我走。」
她話語裡甚至有幾分委屈,聽得重雲面色一僵,轉而狐疑地盯著她。
「你愛信不信。」阮窈任他瞧著自己,低頭去拍裙裾上沾的塵土。
篝火燒得正旺,外頭有冷風滲進來,她也不覺得冷,手和臉都暖融融的。
另一邊軍士的談話聲越來越小,阮窈也漸漸有些犯困。
直至重雲冷而沉的嗓音響起:「你為何不願意待在公子身邊?」
她這會兒正抱著腿,腦袋枕在膝蓋上,聞言抬起臉看了看他,沒好氣道:「換成是你,你情願留在一個鎖著你、強迫你的人身邊嗎?」
重雲眼眸中映著火光,靜靜看著她:「公子是有錯,你可以惱他,亦可以怨他。但你也莫要忘了,起初是你先說的傾心於他。」
阮窈忽然啞了火,望著火堆出神:「我有我的原因,那也是無奈之舉。」
「不論是何原因,世上萬事皆如此,沒有隻拿好處,而不付出代價的道理。你既想要公子身上的好處,卻又半點不肯接納他,豈非荒謬嗎?」
他向來沉默寡言,極少說這樣多的話。興許也正因如此,阮窈並沒有反駁,而是皺眉想了想,隨後狐疑地打量他:「好端端的,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替他來當說客的?」
重雲默不作聲,微微垂下眼:「不是。」
「那你未免也對裴璋太好,替他四處奔命不說,還要幫他……」阮窈搖搖頭,又看向他:「你……本名叫什麼?」
許是這話問得有些突兀,重雲愣了愣,然而對上眼前人明淨專注的眸子,他還是開了口:「……梁時。」
「梁時……」阮窈輕聲又念了一遍,唇角不自覺揚起,笑道:「這樣好聽的名姓,他為何要改你們的名?」
「我與重風性命皆是公子所救,再由公子重新取字,並無不可。」他淡聲道。
「裴璋為何會救你們……」阮窈更好奇了。
重風答得十分平靜,仿佛是在說另一個人的過去,而非自己。
「我與重風父母逝世得早,一直流落於街頭。公子那年才六歲,所乘馬車機緣巧合被我們攔下,便隨他回了裴府。」
阮窈聽得眨了眨眼:「他倒還真有發善心的時候……」
「同我說說他年少時的事吧。」她很快想起今早霍逸的話,唇邊的笑又慢慢淡了。
「娘子想聽什麼?」
篝火忽然爆響了一下,愈顯四下安靜無聲。
阮窈盯著重雲的臉,輕聲說道:「裴璋的父親……對他好嗎?」
他沉默了一下,俊逸眉目隨之覆上一層淡淡冷意。
然而重雲皺了皺眉,並沒有隱瞞,嗓音低而沉:「公子的父親……並不喜愛他。」
他看了阮窈一眼,緩聲說道:「公子自幼便是前太子的伴讀,且師從文士名儒,君子六藝無一不是洛陽城世家郎君之最。要不是身患病症,昨日即使空手亦不會被霍世子碰到一片衣角……」
「這與我問的問題有何干係?」阮窈忍不住問他。
有關於此人的種種傳聞,她過去已然聽得太多。興許在大多事上,裴璋的確得了天地眷顧,輕而易舉便能夠做得好。
可若將他比作玉,任憑這塊玉看上去再如何溫潤通透,玉底卻生就帶著黑色裂紋。且隨著時間推移,這裂紋愈發深濃,漸漸變得像是一塊森寒陰冷的玄鐵,再瞧不出白玉的模樣。
這世上沒有盡善盡美的事,更沒有白玉無瑕之人。
「若非公子事事都能做到最好,家主就不會讓他長大。」重雲輕聲說道。
阮窈起初覺著是自己聽錯了。然而他聲音無比清晰,臉上也沒有半絲同她玩笑的意思。
她坐在火堆旁,嘴唇動了動,然後莫名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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