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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白災來得猝不及防,又急又快,信兵也恐是死在了外頭。

霍逸早就領兵想要從肅州折返,沿路卻多番不順,一直遭受異族兵士伏擊。如今雪路難行,就此與城中斷了聯繫。

援兵久久不至,北下的胡人與其他異族兵馬本就倚靠帳篷而活,可帳頂承受不住這樣的積雪,漸漸有人被陸續凍死。

他們原先還忌諱著長平王父子,而今一個重傷,一個被雪攔截在外無法增援,很快就在這場大雪的催逼下舉兵攻打盛樂。

守在城內的兵士尚有容身之處,可外頭苦寒之至,沒有柴火與冬衣,他們戰敗是死,不戰也是死。這一腔怨氣與恐懼都化為滔天戰意,瘋了一樣地要攻下這座城。

大雪約莫是在裴璋預料之中,他早前便讓人備下草木灰與池鹽,如今用來化雪,以免影響軍士走動。

糧食他也在戰前就下過令,讓百姓設法囤積,連莊稼也迅速覆上了落葉乾草,以*免被這酷寒霜雪所凍壞。

在這兵荒馬亂之中,除去縹緲的神佛,人人都會試圖去尋找一個可以仰賴的人。

從前是長平王,如今又自然而然變為了裴璋。不論是因著他的出身才能,亦或是以上從容不迫的種種舉措,仿佛只要他仍留在城中,援兵就一定會到,這座城池也不可能被輕易攻破。

即使裴璋北下……本是為了平去冀州之亂,而非是抵禦外族。

長平王是霍逸之父,他年歲不輕了,去歲遭遇伏擊,一條腿都被馬匹生生踏斷。他知曉霍逸因為馳援肅州而帶走大半兵馬,眼見著是趕不回來,縱使無法站立,仍是穿起戎裝讓人扶著去城樓。

不待登上去,長平王就見到了同樣不能行走,被迫坐在輪椅上調兵的裴璋。

二人目光相觸,他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驀地發青,連嘴唇也顫了幾顫。

裴璋消減得幾乎是形銷骨立,臉色蒼白如雪,神色卻仍是平靜的。

長平王緊緊盯著他,以為他會與自己說些什麼。可他良久都沉默不語,只是垂下眸,望向遠處如同黑雲般的異族兵馬。

在裴璋的謀劃之下,衛軍以寡敵多,擊退異族兩萬兵馬。可經此一役,衛軍同樣是傷亡不小,若援軍無法趕到,形勢只會變得愈發艱難。

城樓下冷硬的積雪被鮮血所浸透,遠遠望過去,赤紅一片。軍士的殘肢無法收斂,先是被凍成青白色,漸而變成泛著紫紅斑紋的冰屍,密密麻麻堆積著。

裴璋連續兩夜都沒有回來,阮窈不敢去城樓附近,甚至開始害怕出門。

一旦想到他本就沒有多少天好活,仍要為了戰事不斷抽離自己的生息,她的心肺就猶如插進一把刀,胸中隨之被攪得血肉模糊。

阮窈再一次見到裴璋時,他身軀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郁的倦意,似是想要對她笑一笑,可卻連話都說不出來,便昏睡過去。

他們並沒有放棄,徐醫師和多羅摩如今就住在隔壁屋子裡,一旦裴璋有什麼事,便可以立即照應到。

種種湯藥仍像流水一般送進來,她心底里也總還抱著一絲希望,想著也許哪日睡醒,他的病就好了。她也絕不會承認,昨夜夢中,也是這樣一個寂靜的雪夜,而他就靠在她懷裡,悄無聲息地死去。

阮窈沒有法子睡安穩。夜半時分,她聽見裴璋在低低囈語,立時就醒了過來。

「是哪兒痛嗎……」她輕摸了一下他的臉頰,想要如他以往安撫自己那般安撫他。

可裴璋似乎只是說夢話了。他蹙著眉,嘴唇微動了動,嗓音沙啞而模糊。

「窈……」

她聽清楚了,眼眶微微發熱,嗓子裡好像堵了什麼東西,又澀又苦。

翌日再醒過來時,阮窈下意識就朝身側摸,可臥榻邊竟是空落落的,哪裡還有他。她心裡一驚,連忙爬起來,連鞋襪也沒穿好,便跳下床去尋他。

匆匆推門跑出去,她正欲出聲呼喊裴璋的名姓,就在廊下望著了兩個人影。

院外風搖庭樹、雪下簾隙,碎雪在石階上凝住了,像是落了一地細白的花。

重雲一身玄衣,正蹲在輪椅前,仰臉與輪椅上的人說著什麼。

裴璋靜靜地坐著,薄雪映著他一襲淡色衣袍,淺淺淡淡的白,仿佛輕呵口氣,這身影便也要隨著細雪消融了。

察覺到身後的動靜,裴璋側目,漆黑眼眸里浮出一抹笑意,示意重雲推他過去。

阮窈見他動,下意識便迎上去。然而她許是才醒不久,不知怎的,剛跑下階梯,便感到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徐醫師說,阮窈只是尋常發熱,恐怕前兩日受了凍,加之心神不寧,夜裡又沒有歇息好,這才一時間昏了過去。

她睡著的時候尤為安靜,身子在被褥里窩成一團鼓包,滿頭青絲貼著側臉,柔柔傾瀉而下。

裴璋臉上那抹慌亂逐漸褪去,心跳也漸而沉下來。

他有些費力地俯身,想要抬手去撫她的臉頰。然而想及自己手指素來冰涼,她卻還發著熱,裴璋指尖一頓,又向回縮去。

「公子……」徐醫師嗓音壓得極低,告知他道:「前些時日公子所需的毒藥,已經制好。」

裴璋垂下眼,緩緩接過他所遞來的小巧瓷瓶。

「此藥……可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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