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捻起桌上的紙質資料，不聲不響地盯著陳之椒看了一會兒。

她看起來狀態很好。無論何時相見，陳之椒永遠都是目光炯炯、精力充沛的模樣。

沒有上司會不喜歡這樣的下屬。

每當陳之椒遠行，回來之後，她總要經受一番這種樣式的目光洗禮。因此，她在女王的注視下坦然地舒展軀體。

「傷口好些了麼？」女王問。

「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小傷，早就養好了。」

陳之椒絕口不提自己半死不活地在別墅里躺了多久。她不喜歡和人相處，偌大的別墅只有機器人保姆來來往往，自然也就不會有人看見她疼得齜牙咧嘴的狼狽模樣。

於是說出這話，也不見半點心虛。

「你呀……一轉眼，都已經長這麼大了。」女王伸手比了比，比她面前的桌子高不了多少，流露出幾分恍惚又懷念的神色，「那時候見到你，你才這麼一丁點大，乍一看和你媽媽長得簡直一模一樣。我早早地在研究所預留了你的位置，預想你會和她一樣——」

說到這裡，不知為何，女王的話音戛然而止。

目光在回憶起往事時露出了一點難得的溫情。可她終究看清楚了站在面前的人是誰。

正如世界上不會有兩片相同的樹葉，即便有著無比親密的血緣作為聯結，陳之椒和陳千秋幾乎已經看不到相似的地方了。

她一手提拔的上將，受她任命對她負責的下屬平靜而忠誠，望向她的目光也與母親截然不同。

即便陳之椒收斂了攻擊性，顯露出溫馴的一面，她眼神下的底色也難掩銳利。而陳千秋性格淡漠，更像一捧冰雪。

在時間的力量之下，陳之椒和母親的血緣關係，已經難以從外表窺得。

陳之椒微微笑起來，如是回應：「可惜我沒有繼承媽媽的天賦。」

關於母親的記憶，陳之椒其實沒有記得太多。她那時候還太小，關於幸福、關於痛苦，一切曾經或許濃烈過的情感都被沖淡。

不過這一秒，她仍舊順著女王的假設思考下去。

如果她做了一個研究員……

披著白色的外套在研究室里走來走去，面對算不完的公式和喝不完的精力飲料……

這樣的人生還是更適合姐姐吧？

陳之椒下意識在心裡說。

姐姐也是已經模糊在記憶中的人。

陳之椒甚至驚詫於自己居然還對陳之杏留有籠統的印象。

她的姐姐是一個個性不甚鮮明的女孩，有著和媽媽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冷淡，表達親近的方式也不過是把甜蜜的馬卡龍推到她的手邊，卻不發一言，只安靜地等待她自己發覺。

如果她們都還在世啊……

淡淡的悵然從心頭划過。陳之椒收回思緒。

女王說：「沒有什麼可惜的。」

女王想，說這話的時候，她並沒有從這個年輕人的語氣中聽到哪怕一絲遺憾。

陳之椒的黑色制服筆挺，線條裁剪得乾淨利落。

與帝都那群有著軍銜卻終其一生也不會參與戰爭的貴族少年的軍裝相比，這是一件穿上了就能立馬走上戰場的衣服，沒有多餘的飾品和不知所云的裝飾線條同花邊。

只有進宮面見她時，陳之椒會在軍裝上掛上數牌閃亮亮的勳章。

新的，舊的，不管過了多久都閃閃發光的貴金屬代表著一個個榮譽。陳之椒帶著一身的榮譽來見她，每一次。

那些沉重的金屬把陳之椒的漂亮衣服掛得滿滿當當。年輕的Alpha就站在女王面前，意氣風發，眼神中像是燃燒著靜謐的火焰。

「不管怎麼選對你來說都是正確的路。小時候首都星的所有大人在你眼裡都很可惡吧，連同他們受長者蔭蔽而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也不討人喜歡。可是多年以後，不管是那些孩子，還是他們的母親和父親，都得在你面前低頭……你就是這樣的孩子啊。」

女王不禁說。

她很少會在人前表露出明顯的好惡，說到這裡，倒覺得自己有些失言。

在任何人面前，她沒有什麼是說不得的。上位者一句話，要底下的人百般揣摩，日思夜想。

揣摩是下位者的本能。

上位者卻也本能地厭惡被剖析。

從那時起，女王就不願意說太多了。無論是面對最親密的侍從官，還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都是如此。

女王合上了手中的資料，一張張輕飄的紙被收攏回文件夾里。她在無形之中做出了決定，溫和地說：「之椒，你的假期還長。有擬定出行計劃麼？」

「之前還沒想過……不過現在有了。」陳之椒報了個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