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洗澡洗得久,冷不丁一出來給夷月嚇了一跳:「這麼快?」
「活沒幹完。」靖安言屈指在夷月眉心一彈,「一起幹完再睡吧。」
「那你還回來幹什麼?」
「換套衣服,之前的沾了血和雨,不舒服。」靖安言彎腰撈起檐下一把大傘,在掌心轉了幾圈,俏皮地沖夷月一眨眼,「順帶著,回來搬個救兵。」
雨勢沒有要收的跡象,雷聲陣陣,嶺里的葉子撐不住雨滴的重量,隨著夜風嘩啦啦地抖著,砸在一把斜撐著的大傘上,墜落在男人肩頭。
大半的傘撐著小姑娘的頭頂,靖安言左肩濕透,卻比之前只帶了件斗笠要遮去許多。
但他的神色比被雨淋還要無奈。
「讓你去接大魏來使?我就說南疆王日常腦子犯病。」
「等等,這不是他又琢磨出來的什麼招數吧,想看看你還有沒有……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身在曹營什麼什麼?」
「那你這算不算,呃,算不算那個叫同什麼戈?」
「身在曹營心在漢。同室操戈。」靖安言一一耐心地解答著,「犯病這種話你當我面說說就算了,最近王上還真的身體欠安,你別去外面瞎嚷嚷。」
夷月瞪著一雙大眼睛:「我說的是這件事嗎?」
「不是嗎?好吧,琢磨一下的確不是。」靖安言指腹划過下巴,「不過我這不算什麼同室操戈,我早不是大魏人,要不然也不用請你走這一遭,我是真的怕我會忍不住殺人。」
夷月反問:「你居然還有忍得住的時候?」
靖安言手一攤:「沒辦法,讓王上小心些我會殺人的傳話人被我殺了,沒人傳話了,那我只能不殺人了,憋屈死了。唉。」
「所以,你跟他們到底有多大仇多大怨,看到一個大魏人就忍不住了?」
「嗒」,靖安言一腳踩進水窪中,在怒雷咆哮中將笑容一寸寸收斂起來。
他聲音有些發緊:「好像不用你了。」
夷月轉頭望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羊腸小道上,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屍體,像是一道長長的、漆黑的河流,綿延不絕,根本看不到盡頭,靖安言下意識看了眼腳底,連水坑都被染成了血紅色。
「我們……來晚了。」夷月眉心蹙起來,「莫非是走漏了風聲,聖酋先下手了?」
南疆內亂上呈給大魏的請援書說的正是聖酋謀反,換在大魏那邊的官職,就是皇帝手下武將第一人的大將軍造反了,要自立為王,把上頭的人拽下去。
靖安言來南疆十年了,對聖酋這官職的稱謂還是有些沒適應。
「估計是,反正不是我動的手。」
靖安言把傘塞給夷月,率先走上前翻動了一下最前面的屍體,那屍體穿著一副南疆打扮,死的時候神色猙獰,手臂上的爬滿了紫色的紋路。
不消他開口,夷月已經將手腕遞出:「阿銀,去。」
一向乖順的小白蛇像是看到獵物入網的獵人,迫不及待地躥了出去。
南疆人人會蠱術,夷月手上那條蛇就是她的得意之作,可分辨活人與死人的氣息,體內蛇毒更是既可毒人又可救人,是個關鍵時刻救死扶傷、或者臨了補刀的利器。
靖安言沉默著站起身,夷月瞟了他一眼,沒從他眼中看到什麼對這群大魏人活該死了的幸災樂禍。
他不動聲色地後退,重新站回夷月身邊接過傘。
夷月小聲道:「你真覺得難過,可以說的,我又不會告訴南疆王。」
「難過?我可沒有。」
夷月不屑地冷哼一聲,也不多問,片刻,林中銀光一閃,小白蛇翹著尾巴遊了回來,順著夷月的腳踝攀上來,乖乖地在她手腕一盤。
「一個活的都沒有了,」夷月嘆了口氣,「都死了,我們來晚了。」
「明天我如實告訴王上這邊的情況。」靖安言轉身就走,對一地屍體視若無睹,連個要斂骨的意思都沒有,「求援無門,反添一樁麻煩事,大魏那邊不好解釋……」
夷月突然厲聲:「你別動!」
多年在刀尖上討生活的敏銳讓靖安言反應極其迅速,在夷月第一個氣音抖出來的那一刻他就意識到了不對勁,袖中一抖掉出一把小刀,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寒芒衝著揪住他褲腳的那隻手刺去。
「等——」
夷月還沒來得及說完,只見靖安言身形猛地一僵,那寒光堪堪停住,怎麼也動不了了。
夷月幾步跑過來,揪住靖安言那人的手沒松,胸膛還有微弱的起伏,再看打扮——大魏人!
居然還有倖存者!夷月都替他鬆了口氣,要不是靖安言停得很突兀也很急促,這人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命肯定沒了,匕首已經嵌入了這人頸側半寸,血珠從雪色的利刃處冒出,一顆又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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