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長念睜開眼,看見的是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清醒冷靜的靖安言。
那點激動隨夜風緩緩消散,封長念眼底的熱度也一寸一寸涼下來。
「我還以為,你今天對我,有那麼一點點動心。」封長念從他掌前退開,垂首道,「一點點都好,是我自作多情了。」
「長念,你想想,昨天夜裡你二叔來找我時說的話,你的懷疑,我的沉默,這一吻你當真要落下去嗎?」靖安言冷靜地望著他,「有些事情,你每次都能裝作無事發生,可是——」
「要不然呢?」封長念抬眼,隱隱有了怒火,「我就該直面這件事,如你所願的離開你,和你遠隔千山萬水,再也不理你,反正你是勒烏圖的人,忠誠、立場都是給他的,我若強行同你在一起,甚至還會被同樣打上叛臣的名號——你就想說這些不是嗎?」
靖安言抿了抿唇,望著封長念下榻的背影,臉色微微有些蒼白:「我就是叛臣,這是你揭不過去的一道坎。」
「去他大爺的坎!」封長念一腳踹翻了角落的水盆,叮咣一陣亂響,「如果你能直言說明當年叛逃的那些事兒,這些就根本不叫作坎,你一而再再而三瞞我,我願意做糊塗鬼,你卻還非要打破我的幻想,靖安言,你不能這麼逼迫我。」
「我早說過了,當年的叛逃就是那樣,沒有什麼隱情。」
「你以為我真的信?!」
封長念惡狠狠道:「宋啟迎什麼人,他到了後期連臉都不要了,由著自己的喜惡,偏信奸佞,妄求長生,剷除忠臣,構陷手足。大魏險些因為他的自大、狂妄、幻想丟了北境十二城,這樣一個後期可堪稱昏君的皇帝,卻對你的事隻字不提,從不說要從南疆把你撈出來先虐後殺,一泄心頭之恨,為什麼?因為他對你根本就沒有恨,當年的事就是有隱情!」
「一切都是你的猜測。」
「可我哪次猜錯了!」
封長念委屈得快瘋了:「小師叔,你為什麼就是一直都不能與我說實話呢。」
靜默。
封長念的酒這下算是徹底醒了,他胸膛猛烈起伏站在原地,水漬濺到他的靴口,順著靴筒簌簌滾落,泛起一陣冰寒,澆不熄他的憤懣和怒火。
靖安言坐在榻上,銳利的線條在此刻都因著他低垂著頸而變得那般柔和,一張臉也因為蒼白而沒了血色,他像是被養在琉璃罩子中的花枝,此刻因為罩子的驟然破碎而格外脆弱。
可他畢竟不是真正的花枝,他是靖安言。
於是就在眨眼的轉瞬之間,他復又抬起頭,唇角緩緩翹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實話?」靖安言撐著臉,「那我就告訴你實話。實話就是——綏西侯府家訓,世代忠良,你如今所作所為,所思所想,就是在與這四個字,漸行漸遠。」
封長念一瞬不瞬地盯著靖安言的那抹笑。
半晌,才低聲道:「我現在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才是真的在踐行這四個字。」
「小師叔,你不相信你自己,可我相信你。」
又一次的言盡於此,封長念一撩帳子離開了。
他一走,強撐了半晌的靖安言只覺得最後一絲力氣都消散了,手指攥緊拳頭,深深地砸進略硬的榻中。
這一夜封長念沒有再回來過,靖安言輾轉反側半宿,怎麼也睡不著,外面的熱鬧漸漸散了,但是風越來越疾,他認了命般揉了揉發,索性戴好假面披衣出去尋人。
馬場範圍大,其實不大好找,四處都是熄燈的帳子,一座一座,偶爾有輪班的侍衛巡邏,看見靖安言時還以為是什麼刺客,等到走近了看清人,才道一句言公子。
整理的人似乎都對他和封長念那樣的關係有種詭異的默認,大概是封鈞之前交代了些什麼,被喝醉酒後封瑞的那個大喇叭宣揚了出來,所以看見他時臉上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拋卻這些,靖安言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和封長念不大不小的吵了一架,只道是方才封長念出來散心,遲遲不歸,他來找找。
好在巡邏的侍衛還真見過封長念:「就在那邊的林子裡,我還以為封大人怎麼大半夜靠在樹下頭,原是賞景。」
西域天冷得早,夜風如刀子似的,快抵得上南疆冬天的寒風了,靖安言臂彎里搭了件大氅,聞言趕緊找了過去,果不其然在一棵避風的樹下找到了嘴裡掉了根草棍兒的封長念。
還行,還沒被氣傻,還知道找個避風的地方。
封長念抱著墨痕叼著草棍正出神,一件大氅兜頭落下,將他護了個嚴嚴實實。
他嚇了一跳,回過頭來才發現是靖安言,又乖順地坐了回去。
靖安言一言不發地給他繫上絲帶,手指纏繞間,瞥見封長念靴口的一圈白。
「這是怎麼了?」
「傷著了。」封長念沉聲道,「下午跑馬的時候,和封瑞賽馬時,馬鞍鬆脫了,差點兒滾下來,幸虧我馬術好,面上沒讓人瞧出來。」
靖安言手指碰了碰繃帶,纏得不厚:「怎麼不言語一聲?」
「小傷,不礙事。」封長念垂著眼睫,「封鈞當然想要我的命,馬場是個好打算,可惜太笨了,長安城裡的刀光血影,他這兒那點手段根本不夠看,既然釘不死他,我又何必大吵大叫,讓他知道我早有防備呢。」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辣笔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