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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師父、我姐姐,他們於我,不一樣。」靖安言自嘲似的笑,仿佛笑自己這個時候了,居然也生不出乾脆徹底逃回南疆逍遙的想法,「而且陛下清楚,反水……臣不會的。」

他從小在大魏長大,六藝君子風骨刻在靈魂里;他從小深受靖府恩惠、玄門教導,沒有忘恩負義的道理;還有……

他真正的母親躲躲藏藏,他真正的親人都死在南疆王的賊寇手下,他能反水?他能去哪?

偌大天地,好像哪裡都是他的家,又好像哪裡都不是他的家。

他搖搖晃晃起身要走,宋啟迎叫住他:「你有計劃嗎?」

「不勞陛下費心。」靖安言留給他一個瘦削、稜角分明的側臉,「臣,會如陛下所願的。」

宋啟迎掐著那封蓋了三個印章的秘折,望著他一步一步走遠。

他的背影那樣年輕又那樣迷惘,宋啟迎卻猝不及防地想起當年靖安言為了封長念擋罰的那一瞬,明明面對著帝王之怒,那小子的頭卻都不比今天來的要低。

靖安言。

他一下又一下地將秘折敲打在手心。

如果沒有了這些顯赫身份,你還能像當年一樣,敢那般頂撞朕嗎?

事實證明,靖安言還是敢。

他砸了靖府、燒了玄門,鬧得聲勢浩大、風雨飄搖,宋啟迎雖然知道他是要做出動靜來與大魏決裂,卻也沒想到他能做的如此之絕。

這就是靖安言的反抗。

讓宋啟迎嘔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只能讓人追殺他、卻也明知一定追殺不到的懊惱。

玄門書庫遍地狼藉,靖安言踩在被烈火焚燒的窗框上,望著的是宮牆的方向,多日來的苦悶終於抒發二三。

長風吹動他高束的馬尾,焦土氣息拂過他的鼻端,他高高舉起那被折成兩半的熄雲,那是他最後的挑釁和風流意氣。

一如當年。

不過靖安言來到南疆沒有想的那麼順利。

除了姜黎給予他的血脈,他從來沒有來到過南疆,也對蠱術一無所知,神寂嶺毒瘴幾乎就要了他半條命。

但他沒有回頭路走,封長念無措的神情看得他心酸,偏生什麼都不能講,講了以封長念的脾氣還不知要鬧出多大的事情,只能在漫無邊際的山嶺中穿梭。

在支撐不住險些要昏過去時,一隻手拉住了他。

他抬頭望去,是一張親和的、溫潤的面孔,那雙眼睛柔和地望著他,手卻有力地將他拖了起來。

那是他第一次聽見葉長緲的聲音:「小兄弟,你這是……哎哎哎!」

他兩眼一閉徹底暈了過去。

暈過去之前,他卻胡亂地想到,如果他能親眼看見封長念長大,那麼想必二十多歲的模樣,應該也和眼前這人一般,溫潤如玉、溫文爾雅。

又轉念一想,也不知道這小子回長安後,會不會被宋啟迎責罰。

這次可真的沒有小師叔護著他了。

一夢黃粱,神魂顛倒。

靖安言這個昏睡也沒睡得有多踏實,夢中幾乎藏了他十九年的生活,你方唱罷我登場,熱熱鬧鬧地在他夢中打了好大一架。

他一時夢見靖深站在被砸了的祠堂前一言不發,眼神中的悲傷卻將他淹沒,一時又夢見封長念伸出來抓他卻什麼都抓不住的手,最後只能嘴唇開合喃喃了一句小師叔。

神寂嶺外的暴雨真冷啊,冷得骨頭疼。

而這種瓢潑的雨又轉成宋啟迎冷冷看他的眼睛,伸出手來扳住他的脊背和手臂,哪怕前面就是煉獄火海,還要不管不顧地將他一推。

他猛地一衝,跌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抬眼是他不認識的女人,看著他默默哭泣,說,阿娘對不起你。

嗡——

靖安言醒了。

他大口大口喘息,像是這樣才能證明自己還活著,神思好半天才回籠,目光所及之處是一間溫暖的小屋,窗邊的人翹著腿,逆光下看不見他的表情。

「你醒啦?」葉長緲單手托腮,手裡逗著一條銀色的小蛇,「好些了嗎?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你是誰?」靖安言整個人像是被車輪碾過,哪裡都泛著酸痛,「……這是哪?」

「南疆啊,你在哪暈的自己不知道?大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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