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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叫我娘娘。

他和我說:「娘娘既然無礙,下官便回去鎮守邊疆了。」

第5章

晚上,我從椒房外的老槐樹下挖了一罈子酒出來。

霍江沉當上皇帝那一年,我在這埋了二十壇女兒紅――這是子期為了和漓漓的親事備下的數目。

這些年裡,宗子期每攻下一座城,我就開上一壇,前一次是他上月回朝的慶功宴。這一次無緣無故,就是想浪費些佳釀。

第一盞,先一如既往澆在地上敬我爹。

他纏臥病榻之際,正是我剛當上穆州皇后的時候,那時他身邊陪著的人不是我,而是宗子期。

自從皇宮起火,太子身死,老皇帝病重的消息傳到西北,我爹便對我拒不相見,更是寧死不肯進京。我曾親自回到西北跪在營帳外整整一夜,也被他當眾給攆了去。

堂堂國丈,如今在西北荒原的沙塵中噙著最後一口氣。

我帶了劍和三十萬秋家軍的兵符一路西行,駕著陪了我十四年的老馬在黃沙中穿行百里,最終被軍營外齊刷刷跪了幾排的士兵奉命攔行,說老將軍叮囑不見小姐。

我將兵符狠狠扔在地上:「兵符在此,誰人敢阻?」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回應。我長劍開路:「我殺過那麼多人,不介意今日先血洗自家軍營,也算為日後血洗夜戎先練練手。」

「請皇后娘娘進。」最後,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營帳一角響起,為我解了圍。

不過寥寥數月,再見到宗子期,卻像陵谷滄桑,東海揚塵。

我風塵僕僕,滿面黃沙,他依舊劍眉星目,七尺昂藏。我們都那麼克制,可偏偏是這樣若無其事的自然,攪的人心口儘是蟻噬的癢,又是刀剜的痛。

「娘娘請。」片刻回神,他說,「老將軍不大好,怕是挨不過幾時了。」

終於,我見到我爹最後一眼。

只是我見了他最後一眼,而他從未瞧過我一眼。

病榻前,他拉著的是宗子期的手,一字一頓的囑託也是說給他聽的:「你要對皇上忠心耿耿,精貫白日,赤心報國,死而後已。」

宗子期連連點頭。

「倘若皇后不臣,生了二心……」他深吸一口氣,「你切要除之,以守秋家百年忠烈。」

最後他那口氣終於釋了出來:「兒啊,這些年我和你說的話,切記,切記……」

他一撒手,腦袋沉沉地撇向我的方向。他仿佛就憋著這口氣在等我,等到了我,我爹才能安心離去。

最後,他把宗子期當作他的子嗣,他的傳承,他的捍衛者。

我在西北軍營留了兩日,再見宗子期,是他來下逐客令:「娘娘,恕臣冒昧,老將軍要入土為安,娘娘在這,怕是擾了老將軍生後清淨。」

「你恨我至此,竟是瞧我都嫌礙眼?」

宗子期不看我,也是打那之後,西北也好,京都也罷,他跪皇上卻不跪我,他敬皇上卻瞧也不肯瞧我一眼。

「是老將軍走前交代,身前生後,不想再與娘娘瓜葛,您千金玉體,還是早日回朝,莫受這風吹日曬的好。」

我問他:「你叫我什麼?」

他說:「娘娘。」

我問他:「我爹叫我什麼?」

他說:「皇后。」

我問他:「那漓漓是誰?」

他不再應答。

漓漓是一壺薄酒,隨著那日他的爛醉被揚撒在西北的土地上,化成滿營酒香,最後乾涸於這方荒漠。

我當然記得這些年我爹和我說過的話,我也當然知道我不再是漓漓,而是穆州的皇后,是西北六城未來的主人。

我去牽我的馬,我的馬老了,牽著它,我想起來時的滾滾黃沙中,它漸重的氣息,漸慢的步子。我摸著它的皮毛,仿佛看見馬背上的日子,看見西北六城的輪廓,看見我誓要血洗夜戎的朝朝暮暮,而如今,我攀附著權力一點點膨脹,它也老成了這樣。

「我們走吧,這裡不歡迎我們了。」我抱著它的頸脖,把腦袋依在它的眼睛旁,眼角久違的淚花溢出,慢慢濡濕它眼角的一寸白毛,「我爹走了,這世上,只留我一個人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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