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人正說說笑笑,不防打湖心荷葉深處冒出一隻小船,二爺立在船頭,摺扇長衫,做彬彬有禮姿態:「小嫂嫂在聽戲呢,才在對岸我就瞧見這邊光亮,不知是什麼熱鬧,船划過來,才聽見三太子攪起混天綾,大有上天入地之勢。」
哪吒鬧海那一齣戲是開場,他躲在荷葉後頭聽了全部,卻裝腔作勢又說剛到。
同著丫鬟婆子們的面,文姝不好與他甩臉色,也只站在原處,把那小戲子拉到身前說話:「是二爺呀,二爺整日裡忙著念書,怎麼有閒心游湖來了?」
「念書,小嫂嫂不知,就是這念書兩個字,卻把人愁斷了腸,熬白了頭,我如今是只耳朵聽見,就覺頭昏昏腿顫顫,當即就病死過去也願意呢。」二爺嘴皮子利索,船划到岸邊,他踩著船頭的蹺板,一個大跨步就到了岸上。
文姝眉心蹙起,給紅柳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快去請人,二爺打了打衣擺抬眼瞧見主僕倆眉來眼去,借著酒勁兒,膽子大起來,踉蹌著近前,抓起紅柳的胳膊就渾著摸手。
「好乖乖,二爺早知你是傾國傾城的容貌,魂牽夢繞,不敢相忘,今日看仔細嘍,才知道驚鴻一瞥誤終身,竟不是前任杜撰出來的話。」二爺借人言人,嘴上夸著紅柳,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卻粘了鉤子似的往文姨娘身上瞥。
「哎呦,我的好二爺,您吃醉了,怎麼還認錯了人,這是紅柳,紅燕姑娘還在二爺院子裡呢,不在這兒。」婆子們哪個不是察言觀色的好機靈,兩三個人圍上來,先把文姨娘擋在外頭,又使大勁兒去扯二爺揪住紅柳的那隻手。
「胡鬧!你們好大的膽子,爺你們也敢攔,爺就是稀罕她了,你們這些老貨,不叫爺、不叫爺摸她的手,改明兒爺求了大哥,她人都是我的呢!」二爺蹦跳著撞開婆子擠到文姝身邊,眼睛笑眯眯的溜了條縫,歪著腦袋,從下至上,將人打量一遍,才將方才牽過紅柳的那隻手在衣服上蹭蹭,又去抓文姝的手腕,「小嫂嫂,你說……是吧?」
文姝猛地躲開,腳步都朝後連退幾下,擰眉看他:「二爺說的是哪裡的話?」
二爺大著膽子,真真假假的開始嬉皮笑臉:「小嫂嫂不知道麼?我大哥就要給我討個好嫂子了,高門貴女,可著京都城打聽,那也是一等一的人品,外頭都說大哥橫槊賦詩,品貌雙絕,與我那辛家嫂嫂擔的起郎才女貌,又配的上門當戶對。那些個讚美詞句鑽進我的耳朵,我卻只覺得生氣,替小嫂嫂生氣。」
他仗著越來越瘋的酒勁兒,幾步上前,終於捉住文姝一片衣角,「他們都罵我是個紈絝,卻不知,紈絝也有真心相待的人,謫仙,謫仙也會辜負,為著他明媒正娶的妻,卻要親手掐斷身邊那朵解語花,小嫂嫂若是不嫌棄……啊呀!」
二爺沒說完的後半句話,和著地上的濕泥,一起塞進了嘴裡。
「呸呸呸!哪個混帳王八蛋,敢在你……」二爺罵罵咧咧從地上爬起來,裝醉也顧不得了,扭頭就要擺架勢,卻瞧見自家大哥面有笑意,垂下的手指卻攥成了拳頭。
「啊……」二爺咧著嘴嚎哭,膝蓋發軟,站著站著就跪下了。
二爺哭的響亮,文姝也拿帕子掩面,傷心落淚。
「憋住。」李鶴楨耐著性子呵斥。
二爺嚇得驚出了鵝叫,咬到舌頭也不敢再發出丁點兒聲響。被罵的那個卻不為所動,聽到他還厲害,反倒越性委屈起來。
「還哭。」李鶴楨分開帕子,看見她紅彤彤盈滿淚花的眼睛,哄勸的話堵在口中,卻遲遲說不出來。
文姝氣惱地撥開他撫在肩頭的大手,不問他娶妻一事的真假,也不問他為何獨瞞著自己一眼,四目相識,瞧見他眼睛裡的懊惱與憤懣,她就什麼都知道了,這人打從一開始,就只是哄她呢。
文姝恨恨瞪他,不願再和他分辨,哭著跑開。
「文姝。」李鶴楨伸手挽留,想到昨兒夜裡還拿話搪塞她,說娶妻一事只不過是大太太擅作主張,父親還沒回來,這些都是風言風語扯出來的閒話。
可他口中的閒話,卻連混帳老二都知道了,還趁火打劫,拿著這些話來她這裡威脅嚇唬。
想到這裡,李鶴楨怒氣更勝,自己扯謊誆騙了她固然不對,但倒灶點火的李義銘更為可恨,明明、明明他有更好的法子以後再叫她知道,都怪這混帳東西狗膽包天,連家裡嫂嫂都敢生出輕薄妄念。
「取家法來!」李鶴楨咬牙鑿齒。
路喜小跑著就往祠堂去,跪著等待發落的二爺聽到『家法』兩個字,只覺『念書』都可愛許多,頭也混混,腿也沉沉,心肝兒脾肺腎全都嚇的飛到了天上,和摸不見的神女一起飄飄搖搖,望不到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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