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點點頭,聽到隔壁院子很熱鬧,問:「您家來客人了嗎?」
王阿姨一愣,隨即笑道:「是我在研究所工作的弟弟來家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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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通往遵龍鎮的路你走了無數遍。去程下坡,回程上坡。你走得太快,腳底打滑連滾了幾下又爬起來繼續走。
漸漸地路上的人多了起來,大家朝一個方向走去。他們要麼背著竹簍,要麼拎著布袋,只有你緊緊攥了把鑰匙。
之前老陀把自己的攤位讓了半邊給母親,現在母親生意越來越好,把隔壁攤位也盤下來,書攤倒被擠到旁邊一個狹小的過道里。
不過,他不在意,實在沒收入的時候,覥著臉問母親要一碗羊肉粉就行。
剛進五月,正值春夏交接,趕集買換季東西的人非常多。整條街烏泱泱的,走也走不動。你個子小,化身小猴子穿過「腿林」,不一會就看到了老陀,以及母親。
和人頭攢動的羊肉粉攤不同,老陀的書攤依舊無人問津。
你用手背抹了把額頭的汗,喘著氣笑了起來。他總是這樣得過且過,即便兜里空空如也,也能抱著本破書笑得前仰後合,看得忘了飢餓。但凡賣點書,就會立馬拿著錢給你買頭花,買糖葫蘆,或者帶你看耍猴。
今天吃飯的人很多,老陀照舊在母親的攤位上幫忙。
往常這時候,母親總會嫌棄地塞給他很多碗讓他去洗,說他一個大老爺們也不去找個正經工作,天天守在這裡沒前途,說他這麼有文化的一個人給她洗碗太屈才了……諸如此類的車軲轆話。
每次老陀都裝作沒聽見,有一天他實在受不了了,便嬉皮笑臉地往你母親心窩裡戳刀子。
「你男人倒是有份正經工作,有用嗎?」
「就是因為你有這樣的偏見,你男人這個所謂的「文化人」才有機會好吃懶做。」
「給,我這裡有本字典,你拿去先學著認字。不用羨慕別人,你自己也可以成為文化人!」
母親臉色難看地推開老陀遞過來的字典,嘴巴張了張頭一次不知道該怎麼罵回去……老陀見好就收,趕緊甩著抹布說:「好好好!勞動人民最偉大,向偉大的勞動人民王王慶芬致敬!向偉大的老陀致敬!」
……
可今天,你隔著人群,看到母親有些坐立不安。
她瞥見老陀收碗,立馬衝過去把碗從他手裡奪走……還朝他低聲說了什麼,老陀本來還想嬉笑兩聲把碗奪回去,可母親越說頭垂得越低,老陀爭辯了幾句,眼裡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最後把手鬆開了。
母親立馬回到爐子面前,用鐵鉗使勁戳著裡頭的煤球渣,頓時一陣煙升騰起來,許是迷了眼,她趕緊轉過身揉起了眼睛。
你突然緊張起來。
還沒等你想明白,幾個警察推開人群來到書攤面前,問清姓名後,三下五除二把老陀壓在了地上。
整個熱鬧的集市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按了暫停鍵。叫賣音效卡頓了,討價聲偃息了,剃頭師傅的推子停了,繩子上掛著的尼龍襪不動了,食客們的嘴巴合不攏了,就連燥熱的初夏氣息也窒凝了……
唯有老陀的臉在厚重的腳底下,在灰塵里,撲騰,掙扎。
手銬鎖住的咔嚓聲將這凝固的一切震出一條裂縫,片刻後,裂縫陡然四處遊走,炸開,坍塌……你母親滿臉震驚地往前沖了幾步卻又遲疑地停了下來,和其他人一樣避嫌讓出一片空地來。無數雙審視、猜測、臆想、看熱鬧的眼睛將老陀身上戳了無數個洞。
你嗷嗚一聲哭出來,撲閃著你的小短腿,連滾帶爬地從一雙雙大腳中間竄過去,死死抱住老陀的脖子,像好久不見主人的狗狗,不停地蹭著他的臉。
「老陀,你怎麼了?他們為什麼要抓你!」
「你是超人啊!你會飛的!」
「你快飛!」
「飛得遠遠的!」
第22章
除了你,沒人知道
李重啊。
許多年以後,你在遠離黔北的地方被繩索高高吊起,血管崩裂、青筋爆凸、氣管窒擠時,是否走馬燈似的又過了一遍這35年的每一瞬每一息?是否會在你即將永死的腦海里為1995年初夏的
那個遙遠下午多停留一會?
除了你,沒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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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
密密麻麻的人杵在遵龍鎮主街上像一條條充斥人間的人形魚乾,他們的眼珠子凸凸的,大大的,一動不動地盯著漩渦中的你和老陀,以及恨不得鑽地縫裡的你的母親。
這本不該湊在一起的三個人,彼時卻像極了一家人。
老陀用他鬍子拉碴的臉回蹭著你的小臉,哄你道:「重重不怕不怕啊。答應老陀再也不哭了好不好?」
你母親則又氣又惱地使勁掰著你的小指頭,試圖把你從老陀的身上拽下來,她兇狠地威脅你,「又想被關到小黑屋了嗎?」
撕扯中你攥在手裡的鑰匙戳住了老陀的後脖子,像一把小的不能再小的手槍頂住了他。他突然笑起來——是的,他笑點總是又低又奇特又不分場合——他貼著你的耳朵悄聲說:「重重和老陀玩個尋寶遊戲好不好?只要你找到和這把鑰匙相配的門,你就贏了,我就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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