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撫摸著冰涼的新骨灰盒,輕輕說:「我想把它擺在我的床頭。」
你母親的手一頓,冷冷道:「你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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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時,你母親攜著一身濃重的火紙味回來了。
大理石骨灰盒不見了。
你知道,母親把老陀和哥哥埋在了一起。
一個你不知道在哪裡,也沒資格去的地方。
你從門縫裡死死盯著母親的臉,好半天才轉過身來。
它們又急切地盤纏過來,一左一右,通往蛇尾的血紅喉嚨里發出一聲聲小可愛啊小可愛。
「看,看我藏了什麼好東西?」
你張開左手,手心裡是那把曾經威脅過野人爸爸的燧石刀。
你張開右手,手心裡是一小截人骨。
第31章
死不掉了
李重啊。
你是什麼時候腦子裡開始產生「想去死一死」的念頭?
且你覺得藏著這樣的念頭也沒什麼大不了,就像……想吃飯了,想喝水了,想睡覺了,簡簡單單划過腦海的指令,可做可不做,可以現在做,也可以過段時間再做。
你並不覺得有錯,也不會因此感到害怕。
且你即便保持這樣的念頭,也能平靜地上學、放學、刷碗、掃地,平靜地感受母親的若有若無,忽遠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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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陀的死亡,太像一個荒誕笑話。
或者說,這個世界本就是荒誕的。所以也不用過分認真對待。
你開始在考試時,只寫最難的,不寫簡單的,湊夠六十分萬歲。老師質問你,你垂著頭死也不回答,母親歇斯底里地責罵你,你仰著頭一言不發盯著她……她只有在這時候才多看你一眼,哪怕這多看的一眼裡也滿是嫌棄。
路遇那些總在窺探議論你們母女的街坊鄰居時,未等對方張嘴你便一臉認真的問:「你見過外星人嗎?」對方一旦露出疑惑表情,你立馬神秘兮兮道:「要是把小賣部的馬勝才頭皮掀開,一定能看到外星人黏糊糊的觸角!」
諸如此類。
人們見到的你,要麼瘋言瘋語,要麼仰著臉放空發呆,要麼低著頭念念有詞,要麼鑽進林子裡,把臉貼到樹上一動不動。
你怪模怪樣的,著實有些瘮人。
你母親打過你,罵過你,你不犟嘴不反抗,生生受著也絕不改正。
可你心裡卻想著:媽媽你比我更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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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把老陀那件夾克當成了工作服,每天都裹在身上,外頭再套一個丑兮兮的圍裙護著它。既然那麼寶貝這件衣服,為什麼還要穿上?珍藏在衣櫃裡不好嘛?再說,別人不清楚這件衣服的來歷,你能不知道嗎?她一點也不避著你,況且她還搶走了老陀的骨灰……可別人提及老陀,她立馬避如蛇蠍,閉口不談。
既然那麼討厭噁心野人爸爸,地質隊的人過來吃羊湯,你母親總會抽空坐下來,主動提及他,說他技術好,事業心強,只是生不逢時,時運不濟,年紀輕輕就死在了野山里,讓她也年紀輕輕就守了寡,說到這裡,母親總會掉兩滴眼淚,讓對方心酸地拋來同情的安慰。
表里不一,幽隱糾結。你覺得母親真是怪到不能再怪了。
與此同時,你發現母親偷偷摸摸經常去黔北市區,甚至你還在抽屜里發現一張從黔北去貴陽的火車票。
你可以允許母親把你當做哥哥的替身,但不允許她藏有秘密。
於是在五年級的某一天,你逃了學,跟蹤了她。
母親前腳上了進城的公交車,你後腳從後門也上了車。
她雙手緊緊抱著一個袋子,寶貝似的不停撫摸著。裡面裝著什麼,能讓她素來寡情的臉上流露出難得的溫柔?
你咬著牙,把母親的後背盯穿了個洞。
公交車在湘江河站停了下來。母親下了車,你緊跟其上。
往左走是黔北老城區,這裡保留了過去的三街兩巷,熱鬧又破敗。你頭一次來這種地方,一來便被這彎彎繞繞的巷子繞暈了頭。滿眼都是胡亂搭建的電線,隨意流淌的污水,滿耳都是吵得頭疼的叫賣聲,以及你自己撲騰撲騰的心跳聲。
巷口一頂歪歪扭扭的指示牌上寫著「何家巷」三個字。很久以後才終於明白母親為什麼挑了這個地方。
母親一輩子不是在幹活就是在幹活。她總急切堅定紮實地在幹活中度過每一分每一秒,極少停下來生產那些所謂的對未來生活的幻想……房子除外。她不止一次在你面前,在其他人面前說想買一套房,院裡種一棵櫻桃樹,一邊乘涼,一邊手一夠就能吃到甜甜的果子。
何家巷,又名櫻桃巷。曾經這裡櫻桃樹站滿了路兩旁,2000年時這裡只保留零零星星的幾棵。不過,對於母親來說,也夠了。
彼時你還不認識這種樹,遠遠瞧見母親一路急走,驀然在巷子盡頭的一棵樹前停了下來。她仰起頭,樹影斑駁,落在她的臉上,上次看到她如此恬靜舒心的樣子還是發現老陀沒有被綁上審判大會時……你的一整顆心不知被誰的手狠狠捏成了一團,一滴又一滴的血從手縫中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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