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妹妹,該怎麼向你描述一個人斷氣的樣子呢?
那些撐開他眼皮的驚恐和震怒是他在這個世間做出的最後動作,隨即就像被巨大的冰霧凍結似的,還沒來得及換下一個動作,他的眼皮就這樣半睜著,眸子裡殘留的光驟然熄滅……
我好似聞到了一種難以描述的衰退萎縮的味道,像陳舊地下室的霉味,又像下水道的臭味,亦或者壓根沒有味道,只不過是我克制多年終於不再克制的狂躁情緒分泌出來的幻想罷了。
我就這麼盯著他,過了一會,我伸出手覆上他的臉……他的眼皮被我攏起來,我成了他這輩子最後見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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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來以為我只是身體上的畸形變態,後來我發現,我他媽就是個畸形變態。
嗜血的味道一旦嘗到,便再也無法克制。尤其他死了,他那雙溫潤含笑的眼睛被泛濫著的消亡氣味所替代,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壓制我……我開始變得肆無忌憚。
我親愛的妹妹,你肯定要問,這麼多年我是怎麼做到瞞天過海?
不難的。只要我躲在足夠深的「蟻穴」,讓足夠多的「工蟻」、「雄蟻」為我遮掩,只要輔以道義、正義,或者管他其他什麼義,包裝成漂亮的故事,再把這些的故事講得足夠好聽,很多事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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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我開始覺得這些接管、掌控、摧毀別人命運的事已經很難誘發我的興奮感。
我陷入了難以緩解的空虛中,甚至想早點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從出生時便註定無法走上社會意義上的通俗生活。結婚生子?養家餬口?平淡活著?壽終正寢?每個字都和我無關。我畸形的身體即便在改造後也需常年帶著「陰、、道擴張器」,長期服用激素讓我的心臟不堪重負,尿失禁也困擾著我……更不用說築成我本質的基因在出生時已經混亂不堪,隨時都有各種奇怪疾病找上我。
我空有一副看起來像女人的身體,卻完全無法體會其快樂或痛苦。
所以,老天爺為什麼非要我活著?
直到那天看到你留給我的信,我才知道……
我活著,是為了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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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改過很多名字。
你所知道的「王安娜」是我最近幾年比較固定的名字。
這個名字的母親常年癱瘓在床,換了個無數個護工,她的丈夫王德發總不滿意。手下人把這事告訴我,我不知為何覺得「王姓」有種令人心裡發悶的熟悉感……常年躲在「蟻穴」里的我一時衝動爬了出來,親自接下這個單。
那是個又冷清又亂糟糟的房子,病患常年臥床所散發的腐敗味再怎麼清洗也揮之不去,王德發則像禿鷲一樣整天坐在沙發上盯著護工幹活,稍不如他意就又吵又罵。
頭三天,我幾乎跪著把他們家收拾地乾乾淨淨,又自費買了老年人洗澡輔助工具,幫老太太洗了個透透徹徹的澡,我還用專業的按摩技巧讓老太太頭一次睡了一整夜。就連王德發多年的頭痛病也讓我三下五除二用針灸解決了。
半個月後他們兩人便離不開我。
一個月後他們主動提議說只要我為他們養老送終,我可以得到他們名下的這套房子。
我是為了錢嗎?
我是因為無聊。
總要做點事情,才能克制我總想了卻自己生命的衝動。
我堅決不要他們的房子,照舊每天悉心照顧他們。
再後來,他們對外聲稱我是他們的女兒,那個多年前鬧脾氣離家出走的女兒。
我也很想在死之前體驗一下做女兒的感覺,所以,我們達成了默契。
我開始稱呼他們為爸爸媽媽,他們索性讓我頂替了「王安娜」。
有了這樣一個身份,我搖身一變成了來自上海的獨生女。
有房有車,父母健在且退休金可觀。
我過上了雙面生活。
沒多久我的「母親」終於解脫了,去了沒有傷痛沒有褥瘡的天堂,我的「父親」王德發越發把我視為己出,常常塞錢給我花,而我用這些錢把家裡改造地更加適老。
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互相扶持。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以「王安娜」的名字死去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若是哪天實在覺得無聊,先把這個爸爸殺了,自己再自殺。
然而,有一天,你的名字出現在韓蓉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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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活到三十多歲,能讓我感到好奇的事少之又少。
我親愛的妹妹,你做到了,你讓我不顧一切飛去了新安市。
彼時,你在我眼裡只是個身患絕症的可憐女人,一個明明想讓丈夫去死,卻不肯親手殺死丈夫的奇怪女人,一個看起來心死很久,卻不知為誰撐著最後一口氣的無用女人。<="<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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