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瓶如張了張嘴,站在窗前的男人似有所感。
他轉過身來,就看到女人眼底的悲愴與哀求,她艱難地抬起手臂,想要說的話尚未開口,手臂便沿著蒼白的被角,猝然跌落。
「姆媽——」
黎寶因大喊著撲向陸瓶如,卻被身側的男人死死拽住,她氣急恨急,狠狠咬住他的手臂,可那隻手卻依然穩穩噹噹。
「別教她更難過。」
男人沉穩的聲音響起,黎寶因立時就止了掙扎。
醫護人員魚貫而入,他抬手覆上她的眼睛,等蓋著白布的病床被醫護人員送走,他再鬆開手,就看見黎寶因顫抖著肩膀,雙目赤紅,無聲無息,滿臉全是眼淚。
黎明的鐘聲,遙遙響起。
三月初始,團圓節至。
男人視線落在黎寶因身上,這才看清楚,她不過才十五六歲的年紀。這樣的年歲,原本應當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他不知道。
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該如同現在,稚嫩的肩膀扛著家庭的重擔,為了活著疲於奔命,遊走於魚龍混雜,須得獨自面對生離死別,乃至家破人亡。
他腦海中,驀地浮現陸瓶如最後看向他時哀求的眼神。
良久。
「黎寶因。」
他喊她名字。
黎寶因一動不動。
「我姓裕,裕夢梁。」
裕夢梁不帶任何情緒,簡明扼要地告訴她,「我馬上要離開上滬,如果需要任何幫助,可以隨時來裕公館找我。」
說完話,他抬步就走,剛走到門檻處,就聽到身後追來一道聲音。
「裕先生,謝謝您。」
黎寶因嗓音嘶啞。
她斬釘截鐵道,「我不需要。」
第6章
冬末、朝陽一人做事一人當。……
黎寶因是拿裕公館當過庇護所的,在得知裕夢梁身份的那一瞬間,說她沒有過任何非分之想,完全是假話。
可當她透過他紳士的皮囊,窺見虛假的慈悲,偽善的誘導,再看那副腔調,就讓她心裡沒來由地厭惡,甚至比聶海生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此,當裕夢梁拾步離開後,黎寶因反倒鬆了口氣。
此刻,她頹然地靠在過道間的牆壁上,太平間的方向已經空無一人。
黎寶因有些茫然地望著,望了很久很久,她原以為自己會悲慟到大哭一場,或者擁有終於擺脫桎梏的痛快,可昏暗的過道里人影幢幢,牆外的爆竹聲起伏不斷,她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只覺得心裡空曠,無邊寂寞。
阿爸過世,姆媽也走了,帶著她肩膀上的重擔與愛,一同消失殆盡。
黎寶因覺得。
自己好像也不存在了。
元宵節下,鐵花爆竹。
黎寶因像行屍走肉般被人推著走,好心的老街坊幫她安置好陸瓶如,葬禮潦草從簡。結束完這一切,黎寶因就身無分文地被房東請出了老弄堂。
老破弄堂里的一居室,還是三個月前阿爸去世後租的,原本打理得還算齊整的家,早就被那幫討債的人洗劫一空,一點值錢東西都沒留下。
黎寶因摸了把隨身的貔貅鏡子,抱著裝有雙親遺像的手工布包,和被褥雜物一起,被遺留在灶披間附近的垃圾堆旁邊。
她沒有哭,也沒有求助,就像一根失去生命力的野草,突兀地杵著。
撿破爛的阿婆問她,地上的東西還要不要?黎寶因點頭又搖頭,看到過往倒廁桶的鄰居眼神複雜地打量過來,她乾脆把自己塞進角落裡,仿若被世界遺棄。
就這麼昏昏沉沉地坐了半天,黎寶因冷了靠著被褥睡覺,睡著了又被渾身是血的姆媽驚醒,她又餓又疼,身上忽冷忽熱,時間慢得像是在故意懲罰她。
後半夜狂風大作,黎寶因被陽台上刮下來的衣物砸醒。
看到懷裡的相框被雨水打濕,她用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緊了緊手臂,又扯了扯隨行的包袱,繼續往棚沿裡頭縮了縮。
棚沿掛滿珠簾,香樟下殘枝層疊,黎寶因把臉埋在手臂間,還能聽到巨大的樹冠呼呼搖晃,瓦片吃力地滾動,她屏住呼吸,腦海里浮現的,卻是在裕公館的後廚看到的那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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