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多謝你啊。」
祁聿翹起二郎腿,想跟房中搖椅一樣晃動,腳尖一點,椅子卻沒晃動。
劉栩看他心情上佳,心卻被一隻手扯著往下拽,狠狠地拽,扯得他渾身疼出冷汗。
不是劉栩將時日提前,她都不知什麼時日才能成侷促成『明日』。
脫口而出的真摯道謝,她一下疊向記憶里唐素那夜的聲聲道謝,原來滿足夙願即便丟了性命也能如此心甘情願。
劉栩耳中這聲道謝聽得刺耳,還無盡荒謬。
他摘了祁聿頭上三山帽,拆下網巾,拔了固發的銀簪。一把頭髮在掌心膨開纏住指尖,氣息也被無形的絞緊。
劉栩失神良久,用風一樣輕的口吻問。
「你為什麼不能放下那一年好好活著。」
這真的是什麼不可饒恕、值得用性命去換的嗎。劉栩想問卻知此刻不該、不能這樣張口。
他舀一瓢水從祁聿發尾開始慢慢浸濕。
浠瀝水聲不會長久,不多會兒便斷了,他只能再舀一瓢水。
他們二人的關係就如此,他一旦沒了動作兩人之間毫無聲響,可動作不斷,聲響也就這麼片刻。就這麼片刻。
祁聿覺得頭皮忽然有些重,耳邊劉栩的話讓人頭腦昏沉,又叫人無比清醒。
劉栩此刻問什麼都無用,答什麼也無解。
頭上遮了紗帳,刺眼的光還是叫人睜不開眼,暖煦罩身上叫人犯困,她索性閉上眼。
「原來你多年喜歡去詔獄是為了明日......」
他犯下的罪行本該刑部羈押三司公審,可一旦涉及宮內隱私必然是去詔獄更為穩妥。
祁聿早早睡遍詔獄是在為自己擇一處舒適。
劉栩失笑,「哪間最舒適?」
這話題就很有意思,祁聿睜開眼侃侃而談自己的數年經驗。
「春的話西廊倒數第二間,隔壁有個窄窗可借著觀景,後面不遠有棵槐花樹,看不見能聞到。夏的話北廊盡頭正對那間,雖然沒窗,但對面風一吹正好滿懷。」
「秋的話西廊頭一間,這邊、對面連同五間都無窗,有些悶,但是我身子不好,這裡無風正好。冬天就南廊的右邊,能斜看到西廊十七間的雪,又無風,很舒適。」
劉栩搖頭失笑,只覺得人可愛,經驗真是豐富,『老成之見』。
「西廊倒數第二間,它對面的沒窗嗎,這個時節東風不正好吹你?你身子不好,受風易病。」
祁聿伸手摸到旁邊矮案,看著像是要抓果子。
劉栩停下手將一小碟肉乾推過去,祁聿抓起一把,指尖碾成小塊往嘴裡送,細碎嘎嘣聲輕得很。
「詔獄有窗的少,裡頭悶。西廊這間旁邊兩扇窗對著吹又不全對我,所以這間最好。再說你我罪行數量大,住不了幾日就要上刑台,病不病不打緊。」
「我總能讓你先行刑......」
劉栩再次打斷:「說了不會死,只是你不信非要進去吃苦。」
「我同你一起下獄,這回我護不了你,你萬萬保重身子。」
一舀水從頸部往上,落到頭頂的水不突兀,溫流叫人舒適的再次犯困。
祁聿眯蒙蒙睜眼,斬釘截鐵:「不會的,你會死。」
「你活著我這麼些年豈不是笑話。」
「好,我會死,會死。」
剛笑哄這人,目色落手中祁聿長發,一看再看,嗓子終究忍不過凝噎。
「我死了,世上便無人護你。」
他的罪行要真落身上,祁聿不可能活著從詔獄走出來。祁聿八年來在司禮監桌子上得罪了多少朝臣,他都快替祁聿數不清了。
為什麼明明一切清楚還要去送死。
「你為什麼非要去送死,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劉栩此刻眼底嵌紅。
數年劈波斬浪已叫人無所畏憚,此刻肩胛少見的繃緊。
他抓緊舀柄,指甲銼力崩出一絲血花,順著銀色手柄的花紋嵌上紅。另一隻手上的頭髮他輕輕托著,生怕失力叫人疼了。
祁聿一如既往寒聲,又無所容心。
「我求過你很多次你都不允我,叫你死你不死,我沒法這不才花這麼些年同你周旋麼。」
劉栩不願意放手,他要祁聿永遠陪他。
可祁聿早陪不了他。
「你要真喜歡我,我說了殉你你也不願,你真是麻煩。」
劉栩覺得舀子裡水該涼幾分,將水倒進涼水桶,重新舀一瓢溫水給人淋上。
「所以說你沒心,情願跟我一道死你也不想我活著。」
這話祁聿不置可否,乖巧應承:「我沒心,早都沒心了。」
「當年從這裡走出去跪翁父面前立約的時候我就沒心了,白撿這十年富貴我夠了。明日往下可能要吃些苦,今日能再吃回胭脂米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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