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喝下去的酒,瞬間在我腹中變成了冰冷且灼燒的,它們翻滾著,像地獄的河水。我的整個內臟揪了起來。所有的音樂和談笑,都像熔爐中的火焰一樣變成了嗡嗡響的一片噪音。
不祥的氣味瀰漫在整個空間。那是原本很多人是穿不起的,可是戰爭開始以後卻許多人都擁有了的海狸皮、狐狸皮、貂皮、灰鼠皮大衣發出的氣味;是從集|中|營里搶來的金銀首飾發出的氣味;從漠視其他人類生命的笑聲中發出的氣味;從對搶奪占領區物品得意洋洋的表情中發出的氣味……
我從未像現在這樣認同沃里斯說過的話,有些人會發出難聞的氣味,那些污濁的能量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沃里斯正和幾個黨衛軍醫生聊天,不知道那位赫爾佐格醫生在不在其中。我向他走近了幾步,但他似乎正聊得投機,絲毫沒有注意,也沒有感覺任何能量上的「不適」。他已經完全「融入」了自己的場景。
老的曲子結束了,下一首曲子即將開始。那道之前一直跟隨我的目光仍然在,現在它變得更明顯,然而我沒有再沿著這視線尋找它的主人了。
我的腳帶著我向大廳門口走去,在這裡,我碰到了霍夫曼先生,他還沒能回家。
「剛才施佩爾先生又來了,他要和希拇萊先生聊些什麼。我得趕緊過去,有些事萬一需要問我。——您要走了嗎?」他問。
我含混地答了一句。
我要走了麼?還是只是出去透透氣?即使一個小的判斷,也一片混沌。我通常的清靈狀態完全不見了,思維開始打結,一陣陣的煩躁。
到了寄存衣服的地方,酒店門外飄著雪,寒冷的空氣從玻璃門的縫隙里透了進來。
好多了。我好像離開了毒氣室,又能呼吸了。
取衣服的人瞧著我,等我發問,我告訴他把大衣取出來。門口的一個衛兵拉開了大門。
撲面來而來的雪花落到我頭上和臉上,冷空氣刺|激著鼻腔。
阿爾伯特過幾天就回來了吧?
之前我在他工作地的宿舍住了幾天,我有時在他辦公室里看他工作。我聽他給各種各樣的人打電話,協商如何「扭曲」上面的命令,多爭取一些時間。聽他和別人聊天,據理力爭地讓一位將軍放棄檢查俘虜的紋身來確定身份。聽他把下發的指令讓打字員打出來。
和身後這奢華的宴會相比,那枯燥的辦公室是另一個世界。
在阿爾伯特那裡,這世界上也有戰爭,也有苦難,但起碼無論任何國家和種族都是平等的人,只是出於各自的立場鬥爭著。而在這裡,在那些理所當然和歡聲笑語中,世界上有些人成為「人類」的權利就那樣被無聲地取消了。
恐懼像蛇一樣圍著我站立的地方爬行,前後左右都是蛇。這些蛇口吐人言,一句句都那麼動聽。什麼「使命感」,「我們關心你」……
我怕它們發現我不是同類,會發動攻擊,把我咬死。又怕自己不知不覺間認同了它們,再也找不到自己。我只想很輕、很輕地群蛇中經過,等著它們自我了結。
我走下了台階,有幾輛計程車停外面。幸好我出來得早,不需要和別人爭搶。
一隻腳踏下台階,有一種奇怪的遺憾升起。我停了一會,感受著。
又下了幾級台階,遺憾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像有鎖鏈繞在腿上,腳步又慢了幾分。
是的,我沒有和那目光的主人說上話,把之前的誤會解釋清楚,但也無所謂了。
一個汽車司機按了喇叭,從窗口探出頭問我是否坐車。
我拉開|車門,司機卻直瞪著我的背後。
腳步聲傳來。舍倫堡從酒店大步走了出來,下了幾級台階,在我不遠處停了下來。
「您是……要離開了嗎?」他不再迴避我的視線。
「是的。」
「如果您不喜歡這些曲子,可以告訴我想聽什麼,我讓他們演奏。」
我搖頭。
「您不喜歡這裡?」
我沒有說話,默認了。
他也沉默了,不一會咳嗽起來。
「回去吧。外面空氣太冷,不適合您。而我,在裡面卻很不舒服。」我說。
並不是有意為之,但無形中這些話有了雙關的含義,而他也感受到了這層暗示,神色更加沉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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