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以後,他沉默著,胸口起伏不起。
「心理醫生是會為病人保密的。」我說。他的呼吸平穩了一些。
到這裡,我已經了解了他曾經身處什麼樣的環境,也理解了他的緊張和防備感從何而來。我開始在心裡構思一個治療計劃,如何緩解那緊繃的能量,如何一步步調理他的能量模式。
今天已經算是進展巨大,他剛才講的那些事,通常情況下可能沒有人聽到過。
他已經站了起來,眼睛在桌上掃來掃去。
「您在找什麼?」
「我看您剛才寫的中文字書法很漂亮,能否贈送我一張。」
我差點笑起來:「我的『書法』很差,沒有任何贈送的價值,拿出去會讓人笑掉大牙的。」
「那麼,您得好好練習一下。」
後來,隔三差五地,他會讓副官送來一些人的出生日期讓我推算星盤。其中有一次,送來的出生資料有十幾人之多,每個人都需要一兩頁的報告,要求|我當天完成。
「不能在三天內完成嗎?這些太多了!」我說。
「很抱歉,這些資料不能讓您帶回家,」副官說,「而且旗隊長先生說,他是非常看重您的專業技能的。」
所以他是故意的,因為我誤解過他「假裝對我的工作感興趣」。現在他把一大堆活派給我,為了證明他是「真的」感興趣。
「不行,我只是幫忙,又不拿他的工錢。」我把文件推回去。
那副官微張著嘴,不接那些文件,直勾勾地看著我,也許還沒有人拒絕過舍倫堡派的任務。
「還有,我都不得不提醒你們旗隊長,他本應該兩周後來複查,現在已經三周了。」
「他,他答應來複查了嗎?」副官結結巴巴地說。
「沒有,但任何一個合格的心理醫生都會像我一樣提醒他的。」
「旗隊長先生比較忙……」副官的手還是離那些仿佛燙手般的文件遠遠的,「我不能拿回去,我會受責罰的。」
我隨手拉出一張空白病例,在上面寫了幾個漢字,和文件再次遞給副官。
「這是他要的『書法作品』,你告訴他,看不懂可以找人問問什麼意思。如果希望肺病能根除,就要回來複查。不要再用占星工作當藉口,他只是害怕看病。您身為副官,要為他的身體負責,不要被他的文件騙了。」
副官這才點頭,仔細把那張紙展平放好,離開了。
我猜舍倫堡是覺得上次那樣講述過去太過「暴露」內心,但病總要治,先叫來再說。
第二天一大早副官就來了。
「您是對的,旗隊長先生很高興收到您的書法,並且也不再提占星工作的事。他還找柏林大學的漢學家看了那幾個字,後來他把它裝在鏡框裡。」
「漢學家?」這到給我整不會了,「真的看了?」
「當然了!還是我拿到柏林大學去的,我遇到了檔案館的漢斯-格德·馮·倫德施泰特博士,他當時正拿著一本中文古籍研究呢!他說了,這是中國成語,講了一個中國古代的古老故事,講一位名醫幫一個國王治病。」
漢斯-格德,你漢學水平還得加油啊。「諱疾忌醫」這四個字,真的理解了嗎……
幾天後,舍倫堡終於出現了。
我勸他說:「治療是個連續的過程。第一次效果雖然好,但是那股能量並不屬於你,它在你體內只停留一段時間,您原本的慣性還在,還會把狀態拉回來。只有堅持治療幾次,再輔以心態和行為的改變,這樣才能把療效固定住。這個道理,旗隊長您不會不明白吧?」
「您說得對,」他微笑道,「但治療這一次就足夠了,我只是體驗。」
這個人,看著笑眯眯的,怎麼在這麼一件小事情上說不通呢?
「您前一段時間不願意治療,這情有可原,因為在調查海德里希的事,帶病工作正好讓希拇萊先生對您另眼相看。現在這件事已經了結了,為什麼還不治療?肺病在我們這個年代,可是會要命的。」我有點壓不住火,語氣也有些不悅。
他目光突然犀利,眯著眼看著我。好像一隻豹子潛伏在草叢裡被人發現,在一秒鐘內正在評估我是否有威脅、會不會攻擊他那樣。我知道那個「帶病工作」的小心思大概是被我猜中了。
我坦然地回視。過了一會,他又輕輕笑了,繞過前面的話題,抓住了我的一個漏洞。
「肺病在這個年代會要命?聽起來您好像不屬於這個年代一樣。」
我只能黑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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