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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醉不知道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沒人打你,會讓你吃飽穿暖,會把你養大。」

陳樂酩不聽,扯著嗓子哭喊,脖子和臉憋得紫紅紫紅,像只要被褪毛宰殺的小豬,伸出沒有力道的拳頭,拼命想逃出他的懷抱。

可余醉抱得那麼緊,不是怕他掉下去,而是怕他逃走。

他不再掙扎了,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他伸出兩隻小手合十朝余醉拜拜,嘴裡胡亂喊著哥哥,喊著爺爺。

說求求哥哥不要扔掉我,說爺爺救救我,哥哥要把我扔了。

可哥哥置若罔聞,爺爺聽不到他的求救。

山風呼嘯得宛如痛哭。

懷裡的豬油渣掉下去摔個稀碎,余醉把他交給孤兒院的兩個阿姨。

他用凍紅的小手死死抓著哥哥的衣袖:「我不吃很多的飯了……我會幫忙幹活……求求哥哥……真的不要……我害怕這裡……我們不是一家人嗎,為什麼不要我……」

余醉不懂家人是什麼,他也不需要。

那顆千瘡百孔的心臟里僅剩的一點點愛都隨著爺爺深埋黃土了。

他掰開陳樂酩的手,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追在身後,就像一道要他不得好死的詛咒。

他自幼就厭惡謊言,厭惡遺棄,厭惡大人肆意作踐小孩子的生命。

現在他變成了自己最厭惡的人。

十惡不赦、畜生不如。

他在陳樂酩最需要他的時候拋棄陳樂酩兩次,他明知道這會成為弟弟一輩子都撫不平的傷痛,但他別無他法。

山上只能有一個小坑。

陳樂酩剛五歲,不能跟他上路。

可他沒想到,弟弟能掙脫兩個阿姨的手,摔在地上把膝蓋磕流血後,瘋了似的追上來。

山路本就崎嶇不平,雪化之後結成冰。

余醉在前面走得快,阿姨又在後面追,陳樂酩很慌很怕,不知道該往哪兒跑,身子一歪就滑倒了。

余醉只聽到一聲:「孩子掉下去了!」

立刻回過頭,看到他弟正順著雪坡往下滾。

雪坡看似全是雪,但雪層下還藏著無數塊凸起的岩石和斷掉的樹根。

小孩子就這樣滾下去在石頭上磕一路,不死也要半殘。

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余醉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沖向陳樂酩,抓住他的手把他扯進懷裡,用自己的身體包住他的身體。

兩個孩子像一團雪球似的滾下山坡,凸起的石頭無數次撞在余醉身上,斷掉的樹根一次次劃開他的皮膚,可他死也不鬆手。

等終於滾到山底時,陳樂酩毫髮無損,他的手腳以一個扭曲的角度向外翻折。

額頭和後頸都在流血,一隻眼睛看不見了。

他趴在雪地里,深吸幾口氣,用頭頂著地面撐起自己,放出壓在身底下的弟弟。

小孩子閉著眼睛蜷縮成一團,額頭上都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他的血。

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摸陳樂酩的鼻子。

呼吸吹在手指的那一刻,余醉才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樂樂……」

他把弟弟搖醒,問他手腳能不能動。

陳樂酩哭得喘不上氣,一哽一哽地點頭。

「能動就往上跑,邊跑邊喊人,快點跑。」

他們掉在一個山坡底下,正好被落下來的雪層壓住。他不知道山上的人能不能看到他們,但他實在沒有力氣再呼救。

陳樂酩爬起來,額頭沾的血結成小層冰。

余醉安心地闔上眼睛。

那不是弟弟的血,是他的血。

弟弟沒事,他會跑上去,被阿姨救走,在一個不算溫暖但能保證溫飽的孤兒院長大成人,然後忘掉自己和爺爺,忘掉今天發生的所有事。

他想得很好,但事與願違。

陳樂酩沒有走,他解下自己的圍巾綁在哥哥摔斷的腿上,把他往山上拉。

一個五歲的小孩兒能有多大力氣?

他那兩條小短腿踩進雪裡拔都拔不出來,自己上山都費勁,根本拖不動余醉。

拖不動就換成背,換成抱。

他哭著把哥哥往自己身上拽,可不管他怎麼拼命都拽不動,脖子快被圍巾勒斷了,兩隻小手的指甲向上翻起,滲出一條條的血。

余醉罵他傻,讓他放手:「別管我了,我都不要你了你還管我幹什麼。」

陳樂酩又一次摔在他身上:「爺爺說……要我保護你……」

天上下雪了,雪會把哥哥埋上,把哥哥凍住,他如果走掉就再也找不到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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