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家庭一輩子都攢不到七萬塊,這對余醉來說是天文數字。
他們當天去,當天就回了。
回來後余醉煮了一大鍋白菜面。
陳樂酩抱著小碗吃得很香,邊吃邊沖哥哥笑,笑著笑著眼淚滑下來,滴進碗裡:「對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生了什麼病,但從哥哥的反應就能看出要花很多很多錢。
爺爺留下的錢有一大半都被他拿去讀書了,現在他又生病,還要花掉剩下的一小半。
他是哥哥的累贅,是吸血鬼。
余醉沒有說話,只是坐在對面看著他。
有時眼前是弟弟,有時是爺爺,有時是爺爺和弟弟一起,像一大一小兩包墳墓,隔著一張桌子,把他隔絕在外。
這種感覺讓他害怕。
他把弟弟抱起來,陳樂酩摟住他的脖子。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陳樂酩的世界就變得很黑,關上燈都看不清哥哥的臉,只能用小手去摸。
他問哥哥:「我會死嗎?」
哥哥說不知道。
他又問:「我們該怎麼辦?」
哥哥也說不知道。
楓島又下雪了,大雪會帶走很多生命。
陳樂酩前兩天剛過完九歲生日,余醉用搪瓷盆子給他做了個大蛋糕。
他對著蛋糕許願:「我想和哥哥一起吃很多很多飯,睡很多很多覺,去很多很多地方。」
余醉問他想去哪?
他說:想去山下的遊樂場,想去課本里的少年宮,春遊和秋遊到底是什麼?聽說楓島之外還有一年四季都不會冷的地方。
但他們現在哪兒都去不了了,他們甚至都熬不過這個冬天。
弟弟睡著後,余醉端著一小碗白菜面去了山頂。
爺爺安安靜靜地睡著,墓碑上的雪仿佛為孫子亮著的燈。
余醉跪在雪裡,額頭抵著墓碑,就像抵著爺爺的背。
「我該怎麼辦?」
眼淚掉下來,燙化地上的雪。
他對爺爺說:「我好好活著了……」
我很努力地好好活著了,但活著太難了……
他從出生起就在奔赴苦難,有幸獲得的一點點幸福都是下一次厄運的引言。
墓碑不會說話,只有一陣風溫柔地拂過他的臉頰。
-
第二天,余醉賣掉了家裡能賣的所有東西。
釀酒的方子和酒窖、電視機、兩個炒鍋、剛買不久的三輪車,還有爺爺的舊煙槍。
他給陳樂酩辦了休學,學校按天數退回了他們這學期的學雜費和伙食費。
陳樂酩沒有難過,趴在他懷裡說不上學也好,可以多陪陪哥哥。
他五歲時就見過死亡。
爺爺生病倒下了,倒下不久就死了。
他知道自己也會死,但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
爺爺沒有撐過小年,他想撐久一點,起碼再陪哥哥過個年。
過完年哥哥就十八歲了,是大孩子了,他想看看長大成人的哥哥是什麼樣子。
但他並沒能陪哥哥太久。
眼睛很快就看不到了,哥哥也總是不在家。
余醉每天凌晨四點就要起床,蒸六個玉米饃饃,自己裝三個,剩下三個放在被子裡捂著,讓陳樂酩餓的時候吃,再給他倒一杯水在手邊,然後把門鎖上,去山下磚場。
他不會燒磚,只能搬。
把廠里的磚搬到買家車上一層層摞好,按車結錢,搬一車磚給他五塊錢。
兩隻本就粗糙的手掌很快被磨出一圈水泡,水泡被磚磨破,混著他掌心磨出的血印在磚上。
工頭看到提醒他:「你手流血了。」想讓他休息一下。
他低頭道歉,抻著還算乾淨的衣袖把磚上的血擦掉。
磚廠只上午有活,他中午就著水吃兩個饃饃,下午去旁邊建築工地鏟水泥,晚上再吃一個饃饃,之後就去另一個場子趕夜班,趕到凌晨兩點,回家陪弟弟說會話,握著他的小手摸自己的臉。
就這樣沒日沒夜地幹了一個多星期,錢還沒湊夠,弟弟先癱了。
晚上回家時弟弟躺在床上,沒朝他伸出手。
他逗他:「今天不要抱嗎?」
陳樂酩眨巴著無法聚焦的眼睛「看」向他:「哥哥很累了,不抱了。」
余醉沉默半晌,去摸他的腿。
沒有反應,腿間的被褥有股尿騷味。
「對不起,我尿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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