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睡到半夜,他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擰開小夜燈,找到哥哥給自己縫衣服的針,對著燈光用力扎破手指肚。
一滴血珠飛速地冒了出來,他疼得險些掉淚,小心翼翼地把那滴血擠在了哥哥唇上。
我才不要你做我的守護神仙呢。
陳樂酩翹著尾巴驕傲地想:我要做哥哥的守護神仙!
第58章 謝謝乖乖
神仙有三頭六臂無邊法力,但人只有一具脆弱的凡胎肉體。
陳樂酩是被送進醫院搶救的第二天醒過來的。
醒來時還在發燒。
右臂骨折,手腕三角骨斷裂,萬幸手掌處的神經和肌腱都沒有受損,只是創口感染太嚴重。
一整塊肉被豁開外翻,受傷後他又多次強撐著用力,開槍打鬥,弄進去很多細菌和污垢。
相比之下,余醉只是輕微腦震盪。
安全氣囊幫他們承擔了大部分撞擊,唯一可能的頭部致命傷還被陳樂酩的手給擋了。
他送醫當天就醒過來了,在弟弟的病房外站著。
汪陽和秦文都在,但沒人敢和他匯報陳樂酩的情況。
「你弟為了救你把自己搞成個血葫蘆,我們看到他時他正趴在你身上準備替你擋爆炸呢」這種話沒人能對余醉說出口。
余醉也不需要他們說,看自己身上就知道。
身上全是弟弟的血,哪哪都是血。
臉上、脖子上、胸口和肩膀上。
肩膀上有兩個已經結成硬殼的血手印,手掌在前面,五根手指在後面,糊滿血的面料被攥成好幾道褶皺,光是看那些褶皺就知道,那雙手的主人用了多大的力氣來抓他。
那么小的孩子……被自己養得那麼嬌氣……
平時提一下重物都要撒嬌說好沉,端個菜盤子稍微燙一點都要趕緊拿手摸耳朵,用針在手指肚上扎個小眼兒都恨不得掉眼淚,怎麼能受得住那樣的疼呢……
余醉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盯著那兩個血手印看。
很長很沉默的一段時間,他都沒作出任何反應。
後來汪陽怕他出事打開一道門縫往裡看,看到他把手撐在洗手台上小聲哭。
這是汪陽第一次聽到余醉哭。
即便是陳樂酩自殺那晚,他冒著大雪把人接回來,抑或者他在療養院住的那半個月,無數次用刀割自己的舌頭,都沒有這樣過。
在汪陽的認知里,他很少流淚,很少脆弱,他的眼淚和悲憤都沒有聲音。
再苦再難再疼的時候,他也只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一會兒,讓眼淚無聲地往外流。
這是第一次,他聽到余醉哭成那樣。
一開始只是哽咽,後來變成抽泣,最後整個人都蜷縮在地上失聲痛哭。
他的哭聲很不體面,很狼狽,很委屈,很憤怒,像一個承受了十大酷刑都無動於衷卻在被人弄壞自己的布娃娃時放聲大哭的小孩兒。
汪陽和秦文在外面紅著眼眶,身上手上也全都是沾上的血。
後來靳寒帶裴溪洄趕到,看外面蔫著一圈人。
他獨自開門進去,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只是站在余醉旁邊,借了一條腿給他靠。
余醉像只鬥敗的困獸,半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地板,眼淚在燈光下積了一小灘。
他手上還沾著弟弟的血。
他說:「我命不好……」
靳寒點頭,說我知道,我們這一波人,沒一個命好。
別人想好好活著,就只要做到好好活著,但我們想好好活著特別特別難。
「我想不明白……」
余醉的聲音很飄,哽咽帶著沙啞,像在不甘的質問。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殺人放火了,還是為非作歹了?」
「這輩子不管給我再多苦再多難我都一聲不吭地受了,這是我的命我認了,我生下來就是要被作踐的,我乖乖躺下任他作踐了,可為什麼還要……這麼折磨我弟弟……」
這狗日的老天爺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睜睜眼,他心裡就那麼一丁點想要守護的東西,他連自己都不愛只想弟弟平安快樂,為什麼就是不如他的願。
靳寒給不出答案。
他也總有這樣的疑問。
但普羅眾生的命運都攥在上天手裡,儘管人們掙扎半生耗盡心血就是想給自己掙個不一樣的結局,可老天爺動動手指就能把他們像螻蟻似的彈回去。
擊殺王長亮那晚下的雪,直到現在都沒停。
余醉的哭聲漸漸被暴雪掩蓋。
他站起來,跟靳寒要了一支煙,叼在嘴裡低頭找火,靳寒給他點燃。
淡藍色火焰在他淚濕的瞳膜上灼燒出一個洞,所有情緒都隨著繚亂的火化作眼角一滴淚滑下來。
他往臉上撩了幾捧水,定了定,帶人走進陳樂酩的病房。
好好的孩子裹得像個木乃伊似的窩在被子裡,右臂打著石膏吊在一邊,左手也裹著繃帶,一張蒼白虛弱的臉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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