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鸞影 书架
设置 书页
A-24A+
默认
第39頁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北國的冬天來得更糟,遠處被鏽蝕的鋼樑和玻璃遮蔽的人行道上,匆匆閃過三兩個午夜孤客的身影,從天而降的骯髒雨雪沾污了他們暗色的衣角。

陳星披著浴袍站在落地窗前,室內暗黃色射燈發出暖光,讓他在烏暗的窗玻璃上看見了自己陷入模糊的眼睛。

褪去無害的偽裝後,他的眼神比想像中更疲憊,也更陰鬱。

手中的瓷杯盛著熱水,水汽裊裊飄起,氤氳了一片冰涼的玻璃。

這樣脆弱的容器,若是他握著的力度大上一些,潔白的陶瓷就會承受不住壓力而崩裂。

瓷器可以通過破碎來結束成為觀賞品的宿命,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亦可如此。

被隨意丟擲在地毯上的手機持續振動著,陳星將手中的瓷杯放在沙發邊的矮几上,坐下來,靜候著手機因為沒電而陷入徹底停歇。

瓷杯旁的羅盤上,被硃砂染成紅色的黃銅小球緩慢滑動著,在西北方的弧線上來來回回遊移。

就在陳星在沙發上窩著快要睡著的時候,寂靜之中傳來三聲叩門聲。

陳星沒有動,從深淵之下釋放出赤鷲本就耗神無比,而他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繼續承接例行的驅魔工作,完成後又經歷了長達三十多個小時的路途,才循著被那些水生怪物帶走的程危泠的蹤跡來到此處。

無人應答的叩門聲沒有再次響起,陳星閉上眼睛,在靜默地等待了幾分鐘後,他感到一雙溫暖的手落在自己的臉上。

「我不來找你,你就不會來找我嗎?」

這個聲音讓陳星不得不睜開眼睛,他慢慢打了個哈欠,假裝著剛從睡夢中醒來,而乾涸的淚腺並沒有分泌出液體濕潤他的眼睛。

仍舊清晰無比的視線讓他得以看清陳辭垂目注視著他臉的樣子。

像注視著一件精美的陶瓷作品,又像透過這個由其親手製作的虛假外殼看著註定得不到的某個人。

這樣的專注和沉湎令陳星習慣性的心下一痛,隨即便是幾欲作嘔的反胃感徹底籠罩了他。

他伸手推開陳辭,跌跌撞撞地闖進盥洗室,掀開馬桶蓋吐了個天昏地暗。

在連軸轉的奔波中,陳星幾乎幾天幾夜沒合眼,更別說進食,空蕩蕩的胃裡並沒有什麼可以掏空的殘物,灼傷了食道的只有胃液。

陳辭跟著他進了盥洗室,在陳星終於制住嘔意後,將裝滿溫水的漱口杯遞了過去,又用溫熱的濕毛巾抹去陳星額角淌下的冷汗。

等陳星緩了一陣後,陳辭將人攏進懷裡,無視陳星那點微不足道的掙扎,半抱半扶地帶著陳星回到套件的沙發上,扯落半濕的浴袍,用乾燥而蓬鬆的厚浴巾裹住了昏昏欲睡的陳星。

陳星那失去遮擋的胸膛裸露出來,刻在心口處的血線落在陳辭指下。這處昭示著兩人之間唯一牽絆的痕跡,在裂隙漸生的這段時間裡,因著陳星的刻意逃避,淡得已經快要看不見。

出自陳辭之手的陶俑無數,除去那具沉睡在血玉棺中未得靈魂的軀殼,此刻躺在他手畔的陳星無疑是他最成功的作品。

在那些死物中,陳星是唯一注入了他精血的一個。

陳星的誕生是出於對程見微的緬懷,所以才有著近乎復刻一樣的容貌。而真正的陳星本身,不過是在戰亂年代順手救下的一縷幽魂。

但長時間的相處下來,這張臉之後的靈魂反而變得更加鮮活。

或許給了他那張臉,是打造這個完美作品唯一的缺憾。

尖銳的刀尖抵在腕間,割破皮膚之前,陳辭那隻握刀的手被陳星拉住。

「我不要。」

陳星虛虛地按住他的手,微微顫抖的睫毛上殘留著一些未散的溫暖水汽,唯有半掩著的眼睛透出漠然的冰冷。

陳辭停下動作,皺眉看向陳星。

陳星靠在沙發上,虛弱的手指點上閃著寒光的刀尖,他的指腹按進刃面,卻沒有流出血來。

「我在來這裡的列車上看了一本書,有一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陳星將刀從陳辭的手中拿出來,丟擲在一邊,「我最同情的是神不能自殺*。」

「……」

「我有一些困了,讓我先睡一覺吧。」

沒等到陳辭說話,陳星就卷著沙發上的毛毯蜷縮著躺了下去,

緩緩沉入的夢中,沒有太陽,夜與雪仍在。

夢裡有著進入酒店前他在街角處遇到的那個穿著破爛戲服的小丑。

反反覆覆扮演著滑稽把戲的小丑發出刺耳的尖笑聲,它摘下面具,面具之下是融化模糊的油彩。

陳星沒有看清小丑真實的臉,一如他已經遺忘自己原本的臉。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首页 书架 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