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伏鐘的傷勢趨於穩定,凌亂的床榻被收拾乾淨,殿中的眾人紛紛離去後,程危泠這才從角落的陰影中現身。
他儘量放輕腳步,來到伏鐘的榻前,輕輕將置於外側那隻冰冷的手籠入掌中。
這輕輕的觸碰,竟然讓本該陷入昏迷的伏鍾恢復了一絲神智。
程危泠坐在榻前,抬起伏鐘的手,在手背上落下虔誠的一吻。
過往的碎片紛飛,程危泠穿梭在凌亂的往昔里,一幕幕看過他所知道的和不知道的所有。
在眼前的光影又一次切換後,迎接他的是今生與伏鍾重逢的起點。
陰雨不斷的子夜,一片死寂的庭院,被放在青石板上的紅色襁褓,由死屍娩出的嬰童撕心裂肺的哭著。
他比想像中要早一些來到這裡,此時的屍生胎還未與伏鐘相見。
頭頂的閃電掠過鉛黑的夜空,在雷鳴響起之前,程危泠拔出了沉寂在鞘中的碣陵刀。
刀出必見血,映著寒光的刀鋒落在不停啼哭著的嬰兒額間,就要落下——
與西王母達成的協議中,程危泠並未被警告過不能做出違背已發生事實行為的警告,他身在此刻,不願再看一遍伏鍾為自己受盡折磨直至隕落。
這時的伏鍾還不知道這襁褓中的嬰孩便是程見微的轉世,也還沒有因此而迎來天人五衰的厄運。
若是沒有今世的程危泠,伏鍾一定不會選擇與舊神同歸於盡。
程危泠想,用這張屬於程見微的臉,讓伏鍾心甘情願跟著他回到現世就好。
至於殺了曾經的自己會如何,他再不想多管。
墜落的刀鋒在洞開嬰孩的顱骨前,被一隻手緊握住刀鋒,止住了殺戮的趨勢。
順著刀鋒滑落的血融入雨滴,散成綺麗的薄紅。
程危泠心想自己還是晚了一步,下一秒他抬起頭來,在看到止刃之人時,不由自主鬆開了握刀的手。
出現在他面前的不是本該處於這個時間片斷里的伏鍾。
還未來得及融化的雪,從衣袂上簌簌落下,銀白的長髮飄落在微寒的雨絲中,來人如同一隻斷了翅的鳥,在刀刃落下的瞬間跌入他的懷中。
這一次,程危泠接住的不再是艷烈的鮮血,而是一捧只屬於他的雪。
程危泠在摟住那段消瘦的腰時,被對方輕輕按在水痕流淌的石牆上。
冰涼的雨水霎時浸透了他的衣服,而他卻並未在意,只順勢將懷中之人拉入避雨的檐下。
不再遲疑,程危泠探出空餘的一隻手,描摹著那在雪中消弭後便只能於夢中得見的眉眼,然後閉上眼任由攜著雨水與竹葉氣息的吻落在唇上。
他在最初時的那場大雨中,終於抓住了最不願失去的那一個人。
第65章
活著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死而復生後的某個清晨,伏鍾躺在柔軟的被窩裡睡眼惺忪地神遊。
他所活在的這個世界,即將到來的新一天和已經過去的每一天一模一樣,完全喪失新鮮感,始終維持著一種寡淡的平靜,毫無特殊之處。
就在伏鍾發呆之際,臥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有人邁著幾近無聲的步子來到床邊,掀開被子,擠進這一團凝滯的溫暖。
睡衣的扣子被解開,一隻帶著涼意的手從鬆散的衣襟探入,輕緩地按上伏鐘的胸口,像是在確認他的心臟仍在跳動。
屬於另一人的體溫將伏鍾紊亂的思緒驅散。
他被鎖死在這世上的唯一例外,是抓著他手不放的那一個人。為了這個例外,他不得不把自己從熄滅了不知多久的灰燼中刨出來,苟延殘喘也要活著。因為伏鍾知道若是他斷氣了的話,程危泠也沒法正常活下去。
在伏鍾剛活過來的那段時間,他整個人回到了臨死前的狀態,失血過多,傷痕累累,連站起來都幾乎做不到。殘破不堪的軀體裡裝著一顆時不時就會停止跳動的心臟,硬生生把本就沒多少安全感的程危泠逼成一個驚弓之鳥。
在接近一整年的修養期里,程危泠完全不能接受伏鍾離開他的視線範圍,一旦離家上班或是處理其他事,就會打開家裡的監控,恨不得把攝像頭每分每秒懟到伏鍾臉上才會安心。
這個掌控過度的毛病在伏鍾康復之後被糾正了大半,儘管程危泠八百個不願意,伏鍾還是成功過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程危泠對他幾乎說不出一個不字,就這樣他如願擺脫了被當成溫室植物一樣看護的日子,挑了個在赤道附近一個常年盛夏的落後小國,一年大部分時間都紮根在窮鄉僻壤間支教。
伏鍾這一走,程危泠倒是想立馬跟過去,但就算他能在公司里找到外派項目,卻沒辦法丟下陳松夜獨自面對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於是兩人就這樣過上確定關係之後偶爾相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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