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如是想。
至少當初在渝州與她對峙的那個謝珩,不會手起刀落做出這樣的舉動。
這些天,她總是會想到來洛京後,與謝珩漸漸疏遠中又一次次的爭執。
自回洛京,謝珩很自覺地站在了他身處的世家那方,與她遙遙相對,她知道那是他的出身,是他人生所有一切的根基,雖然生氣,但沒有真正怪過他。
小金頂上溫柔乖覺的謝十三不在了,甚至渝州刺史謝珩……那一身清正傲骨也被磨滅了,她在心裡已經接受他們本就不是同路人,所以她很早就在與他各歸各路,也許有一天還會兵戎相見,她也做好了準備。
只是她沒想到,岳瑛家的案子,她和他發生了那樣大的爭執,他一定要硬著一顆心沒讓她察覺到任何端倪,暗中一直在籌謀,直到最後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雷霆一擊。
從小金頂下來後,其實她一顆心還一直在被冰雪封存著,現在春風暖融,她心底好像也冰消雪融了起來。
此時此刻,他的處境,應該不太好吧?
*
謝珩此時的處境確實不太好,謝家赫赫森嚴的祖祠,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在夜裡四門大開,燭火瑩亮
的時候了。
祠堂內處處燭台,將供台前一整面黑森森的牌匾鮮明字跡都照得透亮,眾位祖宗先輩,正無聲地坐在供台前,威嚴肅穆注視著祠堂里的一切。
祠堂門戶大開,里外有謝家親兵披甲帶刀,每人手中提了一盞八角燈,照得四處明亮肅然。
族中德高望重的長輩們,幾乎都到場,還有不少年輕而權重的小輩,也按次序依次在下首站好。
一方庭院,里里外外烏泱泱站滿了人,卻連一點細微的呼吸聲都沒有,每個人都緊張肅目,盯著祠堂最中間的位置。
白衣清越的公子,脊背筆挺如松,正跪在滿面森然的牌位前。
黑袍深蟒的中年男子,立在眾多牌位前,閉目告罪:「不肖子孫謝道清,罪孽深重,日夜惶恐,深夜擾亂祖宗先人安寧,實在是族中出了大不敬不孝之事,不得不開堂請罪,望祖宗勿怪!」
說完,他屈膝跪下來,朝著一眾牌位,重重叩了三個響頭,再站起身來迴轉面向眾人,清雋眉目在燭光照應下,並不見幾分惶恐,只有不怒自威的壓迫。
「不孝子孫謝珩,祖宗先人面前,你可認罪?」
他語調輕緩,是上位者多年的從容不迫,跪在地上的謝珩並未抬眸,只清冷應下:「請叔父指教。」
「身為謝氏子弟,卻對自己族中兄弟長輩施以重刑,折損謝氏族人,你是否認罪?」
謝珩想到這次對戶部的清理中,確實有好幾個謝氏族人,不過他們都是些魚肉百姓的人物,本就罪有應得。
他抿了抿唇:「我認。」
「殘害族人,當如何處置?」
不用旁人開口,謝珩自己先對答如流:「輕則笞刑五十,重則笞刑一百。」
那幾個謝氏族人還只是被貶官,未傷及性命,便是五十笞刑。
謝道清冷冷地看著他:「明知故犯。」
「來人,上刑。」
上刑的是兩位族中長輩,俱是一派嚴正模樣,兩人手中粗厚的荊條,幾乎比祠堂前鐵柵欄還要大,上面一根根荊刺如鋼針一般覆在荊條上,看得人背脊直發涼。
「不必留情,族中子弟引以為戒。」謝道清最後開口吩咐一句。
說實話,那兩位長輩威嚴正氣,實在也不是手下留情之輩,等謝道清話音落下,一左一右舉著荊條,一下一下往那張清瘦背影上砸去。
荊條入肉的聲音在空靜的祠堂里格外清晰,不染纖塵的白衣,不過累累幾下的功夫,就侵染出鮮紅奪目的血色。
又過了數十聲,若是隔得近一些的,可以看到荊條上的荊刺扎破衣裳嵌進血肉之中後,又被生生拔出,再狠狠打下去釘進肉中,再用力拔出,好些荊刺在這個過程中折斷,嵌進身體裡直接斷掉,便沒有再拔出。
背上的白衣再也看不出原來的顏色,破敗淋漓,透滿鮮血,有年輕一些還沒見過這樣場面的族人,微微撇過頭去,不忍多看一眼。
謝珩腰背微微躬下,但還是儘量保持筆挺,他緊抿著雙唇,玉容上看不到一點血色,始終微垂的眸子,看得到月白地磚上,血汗淋漓,混成一片。
耳畔的荊條敲打的聲音終於停下,五十笞刑結束了,謝珩清越的身姿,還穩穩跪在那裡。
人群里,終於聽到有人如釋重負的吸氣聲。
但是謝道清並沒有給謝珩緩衝的餘地,他冷冷盯著跪在面前的人:「身為謝氏嫡傳,肩負謝氏興榮和傳承,卻染上斷袖之風,毀壞謝氏名聲,中斷謝家血脈,辜負尊長教誨,你可認罪?」
祠堂中再次恢復死寂,連照耀牌位的燭台火光,都不敢肆意跳躍。
謝珩沉默了一會兒,微垂的眸子看不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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