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呢?
擇青額前滲出汗水,他卻不敢擦拭,對前問避而不答,垂著頭說:「陛下,夜已深了,明日還要上朝,早些休息吧。」
「嗯。」沈青池懶散地答應一聲,似乎也忘了先前問過什麼,只把剩下的條子一一歸檔,而後撣掉指尖殘灰。
他剛沐浴完,微濕的長髮披散在略顯陳舊和不合身的寢衣上,袖口往小臂上堆起一截褶皺,才堪堪露出手腕。
再有一年,這套寢衣便合身了。
再有一年,他便能與他身高齊平了。
沈青池起身走向內室,忽然腳步一頓,回身問:「擇青,你在怕什麼?」
擇青拱手:「只要陛下龍體康健,奴婢什麼都不怕。」
「呵,滑頭。」
沈青池轉身離去。
擇青小碎步跟上,心裡又冒出了那個問題——所以,為什麼呢?
陛下穿著小臨安王的舊衣,用著小臨安王用過的碗筷杯盞,批閱奏章時寫下的小臨安王的字跡,御書房閒書雜談上的批註……落款都是「枕歲」。
待陛下龍馭賓天,自己也合了眼,在史官曲筆下,後人應該會將「枕歲」誤認為是陛下的號。
不會有人知道長眠於西山陵的小臨安王曾有個字,就像世人皆不知陛下曾為他的死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在自己最艱難的時候。
往事如煙,也如雨落盡。
……
深夜,巡邏的禁軍從惠儀殿門外走過,鐵甲刀兵碰撞作響,在宮道上漸行漸遠,回音還久久不絕。
連雨年睜開眼,側身轉向牆壁,把被子拉過頭頂,攤開一直虛握著的右手,掌心象徵生命線的那條紋路在黑暗中緩緩扭動,像呼吸一般收縮或起伏,閃著半透明的光。
他左手尾指一挑,指甲上勾起一條細短如土豆粉的線條,看不出頭尾,也不似活物,卻在他拿近了觀察時陡然一縮一彈,直往他眼眶射去。
這要是被它擊中,顱骨都得穿出個洞來,連雨年閉攏指尖,用巫族後人使不完的牛勁將它捏得動彈不得。
「你是什麼玩意兒?」
連雨年將它拎高了細瞧,這「土豆粉」就跟瘋了似的在他指間掙扎亂竄,平滑無褶的身軀表面斷斷續續浮出許多張人臉,猙獰咆哮,一閃即逝。
它大概率就是先太子耗費了兩萬多具屍骨養出的東西,看著邪性,卻不算強大,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連雨年摩挲下巴,琢磨著要不要乾脆把這「土豆粉」弄死了事,它便忽然像感知到危險般身體一僵,旋即像根皮筋一樣軟嗒嗒地塌了下去。
識時務者為俊傑,凡間講究這個,陰間也是。
「原身背下的丹家藏書里沒有你,又是神話時代之後才出現的嗎?先太子在位那幾年,到底搞了多少要命東西出來?」
連雨年喃喃自語,一時找不到頭緒,索性把「土豆粉」又給藏回生命線里去:「罷了,往後有的是與妖蠱教打交道的機會,等陛下把他們抄個底朝天,總能翻出記錄你跟腳的東西。」
說完,他扯下被子,九月的天不算冷,他將被子揉成一坨,抬腳勾住抱緊,合眼沉沉睡去。
惠儀殿內的寧神香溫淡如水,連雨年一夜無夢。
次日早上,朝會的鐘聲從金鑾殿的方向響起,傳遍整座皇宮,驚飛屋檐上的雀鳥。
連雨年猛地驚醒過來,急急忙忙下床穿鞋,並伸手去撈床邊衣架上的外衣。
但那裡空無一物,他的身子歪了一下,撈了個空。
侍從聽見動靜,端著洗漱用具和新衣裳快步進殿,見連雨年愣在床邊,小心翼翼地問:「先生可是要起了?」
「……嗯。」連雨年一捋額發,柔軟直順的青絲從他指間溢出,撥到腦後又從兩鬢散亂地落下,「現在什麼時辰了?」
「卯時四刻。」
那就是早上六點。和他以前的起床時間一樣。
回了宮,生物鐘也跟著回來了,這一行真是……
連雨年打了個哈欠,放棄睡回籠覺的想法,洗漱完換上新衣,到前廳吃早飯。
惠儀殿有個小花廳,景致甚美,他到那兒時,早飯已經擺好了——大總管擇青親自為他布的菜。
「先生,請用早膳。」擇青雙手遞上象牙筷,臉上掛著恭敬的笑,「奴婢不知先生口味,便照陛下的喜好挑了幾道,若是先生不喜歡,奴婢再讓膳房重新做。」
連雨年掃了一圈桌上的粥點,突然感覺自己可能沒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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