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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所以他現在去了另一個世界,也算求仁得仁。

連雨年低頭,優雅地翻了個白眼,打算回頭試著招一招先太子的魂,問他十八層地獄的雅座坐得可還舒服。

……假如他的魂魄沒有被惡鬼啃食殆盡的話。

「咔。」

茶盞輕輕擱下,不輕不重的聲音在安靜的寢殿裡迴蕩開來,格外刺耳,連雨年的心臟也隨之劇烈一跳。

直覺告訴他有人要作妖了,而且是要作個大的。

他抬眼看向座上的沈青池,意外的發現這人並沒注意自己,反而是捏著袖口細細摩挲,垂眸不知在想什麼。

可他越是鎮靜自若,連雨年就越是如芒在背。好半晌,這位隨著年齡見長而令他愈發看不透的天子才鬆開袖擺,捋了捋上面快被磨平的花紋,不疾不徐朝他望來。

「先生大才,朕親見親聞,無有不信之理。」

連雨年腦子裡的弦一震。

怎麼突然給他起這麼高的調?

沈青池揚起嘴角:「朕有一惑——先生既可通幽,得見鬼神,能否令死者復生?」

「……」

大抵是不能的。

連雨年只覺得荒謬:「陛下,生死倫常乃天地之法,神話時期的人皇與大巫尚且做不到此事,況乎於我?」

被一口回絕,沈青池也不生氣,身體微微前傾,繃緊的面龐難掩期待:「不能復生無妨,那引死者魂靈與朕見上一面……哪怕是個夢呢?」

「……」

人的性情總是折中的。你開窗戶,必定有人攔著,但若是你說要掀屋頂,他們就會同意開窗了。

魯迅先生抽菸.jpg

連雨年現在就是這個想法,被「復生」二字打了個跟頭之後,招魂入夢這種事聽來竟不那麼突兀了。

他嘆了口氣,冶艷眉眼半垂,猶如冷翠的寒山幽泉:「如果陛下想見之人亡魂尚在天地間,草民可以一試。但不知陛下想見誰?」

是無緣一見的母親?還是哪位紅顏藍顏知己?

沈青池搭在榻邊的手驟然抓緊,手背上暴起青筋,像是極力壓抑著涌動的心緒。

連雨年的視線從上面掃過,心裡突然沒來由地「咯噔」一下。

沈青池緩緩道,一字一句又重又狠地砸向他:「朕要見……朕的伴讀,小臨安王……連雨年。」

陛下,草民招不來這麼多魂。

連雨年跟自己開著玩笑,艷色的唇角卻平直到僵硬。

「皇室中人與尋常百姓不同,下葬後如無牽掛,當魂歸冥冥。」他冷冷拱手,「恕草民無能。」

自相見以來,萬般思緒密織結網,都被連雨年強行摁在心底,不露一絲一毫,因而行為舉止從容鎮定,仿佛過往所有真的都已煙消雲散。

……怎麼可能?

如果真的煙消雲散,他怎會整夜整夜地做同一個噩夢?夢裡那片濕濡的血腥氣,那個冰冷的懷抱,那張模糊的面容,怎會日復一日地糾纏著他?

連雨年的喉頭忽然滾起異樣的酸楚和驚痛,胸口壓著重石,底下似有火燒,心臟激烈地跳動著,將滾燙的血液與隱痛泵送至四肢百骸,腳下的陰影似也壯大扭曲,形成遮天蔽日的毒焰,灼他心魄。

他深吸一口氣,像納了陣寒風,將無端洶湧的怒火不平消去,抬頭直視沈青池。

除去冕旒的天子戴上了更嚴密的面具,他依然看不透,卻忍不住問:「傳聞小臨安王雖是陛下的伴讀,又為陛下而死,卻與陛下無甚交情。而今斯人故去三載,陛下為何突然想見他?」

聞言,沈青池忽的鬆了手,連雨年心臟一空,失重感呼嘯而至,他在些微的眩暈里只看見面前這年輕帝王面色如常,待手背上的血管淡去後,就連半點失態過的跡象也不見了。

沈青池端起君王冷肅的派頭,語氣中滿是警告:「丹先生,你逾矩了。」

連雨年垂眼,本就不達眼底的情緒燒成了灰燼。

「……草民有罪。」

「恕你無罪。」沈青池倚回枕上,捏了捏眉骨,「朕乏了,丹先生連日舟車勞頓,又忙了一日,且去休息吧。擇青。」

早已退下的內侍總管快步進來,向連雨年躬身道:「陛下要就寢了,門外有侍從侯著,他會帶先生前往惠儀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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