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青長長鬆了口氣,點頭如搗蒜:「明白明白!咱家一定守好安和殿!」
連雨年頷首:「另外,此事不宜太多人知曉,陛下無子,這事傳出去只怕會引起朝堂動盪,我定會在朝會開始前帶回陛下。」
擇青躬身行禮:「是!」
連雨年深吸一口氣,把已經扭成油炸小麻花的「土豆粉」抻直,慢慢伸向沈青池的眉心。
「帶我入夢吧。敢有異動,」他長睫一垂,「我就弄死你。」
「……」
「土豆粉」縮成了壓到極限的彈簧。
……
都說人死前會看到一生中最牽掛的畫面,率先離去的重要之人亦會前來迎接。
沈青池站在一片夕陽餘暉般的暮黃光海中,看二十年的記憶紛至沓來,又如走馬燈般從身旁掠過、散開,百無聊賴地想:他沒有來,傳言果然不可信。
於是沈青池形體縮水,變成衣袍拖地的小小九皇子,被祝貴妃牽著走上長長的宮道。兩旁柳色青青,那潤澤的綠意爬滿了每一塊地磚、每一面牆壁、每一塊瓦片,他看不清母妃淡然的臉,還在為她難得的親昵高興。
那一年的春日姍姍來遲,也可能是他的伴讀小公子早到了。
緣分隨著春意生發,逶迤向之後的那許多年。
少年時期值得銘記的往事乏善可陳,沈青池掠過那些沒有連雨年的畫面,逕自走向印象最深刻的那幾幕。
六歲那年,沈青池發了一場高燒,太醫因九皇子為陛下薄待,醫治時並不十分上心。
宮裡的人情世故大抵如此,不會因為你不受寵便故意刁難,但只要關鍵時刻有意無意地疏漏一點,就足以讓你悄無聲息地消失。
那一夜,沈青池以為自己掉進了火爐,被炙烤得痛苦不堪,嗓子卻沙啞到發不出半點聲音。
勉強撐起紅腫的眼皮,他只看見四下宮人寥寥,倒是守了他一夜的小伴讀端著藥湊到近前,先自己喝了一口,然後才一勺一勺餵給他。
沈青池蹲在床邊,伸手撫上小連雨年熬紅的眼睛:「傻孩子,試藥這種事怎麼能自己做?無妨,宮裡的太醫我已換了一輪,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走出幼時寢宮,沈青池一步跨進太學庭院,早上剛掃過的地,午後便又落滿楓葉。小沈青池跪在滿地金紅間,抿著嘴唇又倔又傲,尚且沒有練出日後心如定石的沉然。
夫子於木格窗下帶讀聖賢書,之乎者也朗朗上口,但他並未受文氣薰陶,只靜靜想著臥病休息的小伴讀這會兒可醒了,待會兒見到祝貴妃,要替他討一碗酥酪配藥。
倘若祝貴妃問起小連雨年為何只因一點小病就不來上學,他便還是如回答夫子那樣頂撞:「夫子前日偶犯咳疾便休沐三日,他病得昏昏沉沉,為何非得來讀這不能治病的聖賢書?」
只要他犯下更大的錯,夫子與祝貴妃大抵就不會再罰自己的伴讀了吧?
「夫子是個腐儒,朽木而已,靠著祝家關係進了太學,誤人子弟。皇兄年長,不必受他開蒙,祝貴妃打的一手好算盤。」沈青池站在自己身後,透過窗格望向那個一把銀須也難掩尖刻的老者。
「所幸你後續勸住了這腐儒,沒有讓他為難我的枕歲,之後對待我們也無功無過,只是漠視。否則父皇賜下的那三尺白綾,便要第一時間變成斬你祝家九族的刮骨鋼刀了。」
楓葉凋落,轉眼換了一番天地。
沈青池走進了小臨安王去世後的臨安王府。
連雨年自小進宮,封王后也只在這裡住了不到半年,這偌大的府邸幾乎沒有留存他多少氣息,冷得令人生厭。
沈青池有些訝異,他以為自己會先走進連雨年搬出皇宮的那一夜,沒曾想竟會直接來到了這裡。
但也無妨,殊途同歸罷了。
沈青池緩步邁過門檻,看見年輕一些的自己頹然倒在床下,打翻的酒壺在身旁緩慢滾動,壺口溢出酒水,濡濕了他玄色織金的龍袍。
他懷裡抱著一隻木箱,箱蓋打開,裡面裝著一卷卷書畫,紙張泛黃,筆跡陳舊。
先太子登基那一年,沈青池被迫藏拙,在祝貴妃身邊裝成淡泊名利的閒散皇子,琴棋書畫、文韜武略,樣樣都矮先太子一頭,必要時候還要扮演丑角,襯托他天生英才的形象。
但極偶爾的時候,沈青池憋不住內心苦悶,也會將志向才幹付諸紙筆,盡情揮灑一番。儘管寫完、畫完後便要銷毀,但這種發泄方式卻最安全不過,至少除了連雨年,從來沒有人發現過。
「我不是讓你把它們燒掉嗎?費心留著做什麼?」沈青池仰頭枕在床上,身旁並肩坐著年輕的帝王,眼底慢慢蓄了一圈廉價的水光,夢囈一樣地喃喃道:「你從宮裡離開時什麼也沒帶走,就拎了這個箱子,還不肯讓我看。我當你與我離心,有了秘密,甚至想過事敗後讓你陪我去死,登基後將你鎖在身邊……」
沈青池聽得笑出了聲:「蠢貨。你應該早點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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