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異口同聲,然後一同愣住。
這一幕將他們帶回了久遠的過去。
蒙學後,先帝請了大儒教導諸位皇子,身為伴讀,連雨年也得陪學陪做功課。
極偶爾的時候,他被其他雜事耽誤了時間,就只能熬夜趕課業,邊抄書邊苦哈哈地想:怎麼穿越了還是逃不過趕作業的命運。
幼時的沈青池習慣早睡,但睡眠也淺,常常會被他研墨、翻書、鋪紙的聲音吵醒,披著衣服迷迷糊糊地走出外間查看。
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一同蹦出的往往就是這兩句話。
「這些東西明日再做也不遲,早點休息吧。」沈青池揉了揉乾澀的眼睛,緩步走上前去,彎腰拍他肩膀,「朕讓你留下就寢,可不是奔著令你徹夜未眠來的。」
熟悉的氣息迫近,少了過分濃烈的寧神香,骨子裡那點書香竹香又翻卷出來,繞著連雨年的鼻尖打轉。
連雨年笑了笑,也沒避開:「睡不著,隨手找點事做——我刻字的動靜太大了?」
沈青池順勢坐在床沿,半側過身,正好迎上倚著軟枕的他的視線。
兩個時辰前他以討論正事為由留連雨年抵足而眠,藉口找的蹩腳,不是他一貫滴水不漏的作風,嚇得擇青臉色都變了,還以為陛下要霸王硬上弓。
但看丹先生只是稍作猶豫便答應,他又莫名平靜下來,想著以丹先生的身手,只要沒有弓硬上霸王的想法,雙方便可相安無事,所以頗為熱心地張羅半晌——
連雨年卻仍是睡到了外間軟榻上。
抵足而眠和討論正事都是藉口,沈青池不過想多留他在近前一會兒罷了。
借著幽微燭火,沈青池細細打量面前的人。
他新換的皮囊著實驚艷,站也是景,坐也是景,處處美好。繁美華麗的長袍帶著一身紅塵從他身上褪去後,簡素的寢衣便襯映出清潭明月般的疏冷,黑髮逶迤在肩頭,散亂柔軟,堆出雲霧渺渺的香氣,將他攏在凡塵。
沈青池看得有些恍惚,輕聲問:「是殿內燈火太亮,擾得你睡不著嗎?朕喚人把它們都熄了。」
說著,他作勢叫人,卻被連雨年攔下。
「馬上天亮了,還忙什麼。我不用上早朝,等刻完手頭這把劍,明天睡到日上三竿也無妨。你就不行,快去睡吧。」
衣袖上隱隱的拉扯感使得沈青池不由自主地低頭,目光在他牽著自己袖角的手停留良久,反手擒住他的腕骨,先是加重力度,而後略鬆了松,最後虛貼著肌膚輕輕摩挲,珍而重之。
「我已經睡足了一日分量的覺,也久違地做了個美夢,餘下的時間……我想陪你坐一會兒。」
沈青池抬起另一隻手,像是怕他拒絕,只虛扶在耳側,靜靜望入他的眼睛,眼神如刻刀,一寸寸剖開這具陌生軀殼,剝出自己珍愛的靈魂。
「三年了……」他低聲嘆息,「我都快畫不出你的樣子了。」
夜色深深,燭火朦朦,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刻,兩人褪下心照不宣的偽裝。
連雨年遲疑片刻,還是把臉貼到他的手心,閉著眼蹭蹭,像是安撫,又像隨意而為的親昵。
「我以前怨你。」連雨年的心裂開一道縫隙,露出草芽般毛絨絨的抱怨。
「嗯,我感受到了。」沈青池得寸進尺地勾住他的後頸,一把將他扯進懷中,手指順勢沒入他柔暖的青絲,貼在他耳畔啞著嗓音說:「整整三年,你一次都未入我的夢。」
他力氣很大,抱得很緊,環在連雨年腰間的手臂如同藤蔓,把他牢牢捆縛在自己身上,讓兩具身軀貼合得毫無罅隙。
連雨年整個人都陷進他的臂彎,交疊的心跳與吐息混融成灼熱黏膩的泥沼,把他里三層外三層地包裹,動彈不得。
仿佛一隻陷入綿密蛛網的蝴蝶。
「你怨我什麼?怨我自大自滿,疏忽大意,害你為我擋劍身亡?那是該怨,因為我也怨。我一度無比憎惡那天之前的自己,憎惡那個被一時勝利沖昏了頭腦,把我害慘了的蠢貨!」
沈青池不斷收緊手臂,勒得連雨年骨頭生疼,臉也埋在連雨年頸窩,急促的吐息打在他連著心跳的脈搏上,掀起山呼海嘯的滾燙浪濤。
「把你葬進為我準備的陵墓那日,我也躺進了棺槨。你就在我身邊,我哪兒都不想去,甚至想命人就這麼釘上棺蓋,讓我抱著你做一個美夢。」
心上的縫隙裂得愈開,一條條細密的縫隙接著最大那一條,如同堅硬外殼崩碎的前兆,又像縫合碎塊的針線痕跡,長成鋪天蓋地的陰影,也長成枝繁葉茂的巨樹。
連雨年一時分不清這是自己的心,還是從沈青池話語裡投映過來的心影。
他只知道他們前所未有的貼近。
「但躺了許久,我又覺得空手去見你只會被你拒之門外,所以我從棺材裡爬出來,想等收拾好河山,完成決定奪嫡時對你的承諾,再帶一個太平盛世去找你,求你原諒。」沈青池輕輕磨蹭他的脖頸,「或許看在大盛河晏海清有我一份功勞的份上,你至少願意見我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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