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雨年轉著手腕掙了掙,沒掙開,便安分地窩在他掌心。
他回想著那句「幫我回憶一下」,思緒不由自主地沉進舊事,將那段色調昏沉的記憶揭開一角。
開始奪嫡之前的九殿下是位溫潤公子,不理俗務,不與權貴交結往來,在先太子遮天蔽日的陰影下獨自悠哉,像個餐風飲露的神仙,手裡拿著四書五經都如同拈念珠、敲木魚,遺世獨立,出塵脫俗。
也四大皆空。
正因如此,那時能與九殿下聊得來的,除了飽讀詩書的老學士就是僧侶道人,聊到興起,徹夜不眠都是常事。
先太子也是因此不太忌憚他,有一回見沈青池在蓮花寺留宿,還專門找上連雨年,讓他勸著點沈青池,別真出家了。
不得不說,先太子看人還是很準的,儘管對外連雨年一直表現得唯唯諾諾,從不忤逆沈青池,但對內還是沈青池聽他的話更多一點,先太子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會有這番看似沒由來的叮囑。
連雨年這邊應下,沈青池那邊第二天就回了宮,一進寢殿便摒退所有宮人,攥著他的手腕便把人拉進臥室。
「你昨夜去見太子了。」四大皆空的九殿下身上還沾著佛前的檀香,眼底卻翻湧起塵世濁浪,順著他的指腹湧進連雨年跳動的脈搏,「為何見他?說了什麼?」
「太子殿下召見,我能不去嗎?」連雨年腕骨生疼,本能地轉了半圈,「你先松松力道,我骨頭都要被你捏碎了。」
沈青池鬆了下手,而後扯著他跌坐在床上,反手將他的手背摁進床褥,手指鑽進指縫用力扣住。
他掀開矯偽示人的假面,遺世獨立下是紅塵慾念,出塵脫俗外是陰沉凶戾,占有欲與控制欲不加掩飾地傾倒成九曲天河,卻又束於他的一線目光,只向連雨年傾訴。
「你們談了半宿。」他喃喃道,「你身體不好,習慣早睡,為什麼在他那裡待到子時末刻?」
「你出門時臉上帶笑,他許了你什麼好處?為何這般高興?」
「你還和他一同吃了晚飯……」
「……就喝了碗雞湯,太子妃給的。」連雨年無奈。
「你喜歡?那為什麼不告訴我?」沈青池立馬追問道,黑瞳沉沉,戾氣稍褪,剝離出一點不易察覺的委屈,「難道是東宮的湯燉的更好喝?」
……越說越沒譜了。
連雨年抬起沒被制住的那隻手,板著臉在他額頭上拍了一記,很用力,「啪」的一聲又脆又響,還烙了個紅印。
沈青池瞪大眼睛,似乎被打懵了,眼中的霧靄稍稍散開。
他現在就像個被虐待過,又讓人戳中舊傷的小動物,痛得跳腳,也因為應激而憤怒發瘋,只想從最親近的人那裡討個令自己安心的答覆。
九皇子這輩子沒得過什麼好東西,母親早逝,父親不是個人,沒人給過他安全感,所以在對待手裡的寥寥珍寶時,他就像個吝嗇的守財奴,稍有風吹草動便杯弓蛇影。
「別胡思亂想了殿下。」連雨年動了動指節,勾住他的尾指,語氣緩和,揉了揉他額前的印子,「我永遠只會是你的伴讀。」
那句哭笑不得的承諾漸漸遠去,安和殿內柔暖的燈火把連雨年的思緒拉回此刻,才發覺記憶中的少年如今已長成了長身玉立,背脊寬廣得能撐起整個國度的帝王,卻還是會像狼狽時那樣偎在他身旁,從他身上貪婪地汲取安全感。
……等等,偎在身旁?
連雨年瞪眼:「陛下,你什麼時候坐過來的?」
沈青池往他身邊又擠了擠,讓自己完全窩進單人几案的邊際,理直氣壯:「在你回憶的時候。先生想了這麼久,可曾想起什麼了?」
「……想起英明神武的陛下不堪回首的少年往事了。」連雨年板起臉,冒著謀大逆誅九族風險一巴掌拍上他的額頭,「陛下後來還去過蓮花寺嗎?我不……我沒印象了。」
被先太子貼臉輸出禁止出家要求後,一直到連雨年「過世」,沈青池再沒有踏進過蓮花寺一步。
他問的,是自己離開那三年的事。
「去過啊。」沈青池把額頭抵到他肩上,輕輕笑了一聲,故人在側,曾經的傷口便只是閒談,隨手拿來博他一樂,「我去給你點過長明燈,主持說,即便你的魂魄轉了世,在長明燈的指引下,你的轉世之身也會來到我身邊。」
「他騙……」
「我知道他是騙我的。但絕望之人,心中若不揣點火光,怎麼走得下去呢?」
沈青池攬住他的腰,沒骨頭似的倚靠著他:「不說這些了,你在不高興。我們聊點別的吧。」
連雨年心內嘆了口氣,與他保持距離的念頭還未成型,就先被他一口噴在頸側的吐息吹散。
「好,那我們來說何珩……」
「你養的那個野男人對你什麼感情?」
「……」連雨年哭笑不得,「又在亂說什麼?你別亂吃飛醋,人家心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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