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沈青池道,「今日找你們過來,主要是想問寧監主一些事。」
張相:「……?」
寧監主:「啊?」
丞相張庭岳,進士出身,不惑之年,沐浴著聖人言長大成人的鐵桿務實派,和司天監這種滿口星辰軌跡、王朝氣運的務虛派幾乎沒有交集,雖無矛盾反感,卻也一直秉承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至於司天監主寧殊落,道門出身,也是個務實派,通天文、識地理、知星象,參與過大盛朝地圖、星圖、時令圖的總結、編撰與繪製,平日裡深居簡出,無召絕不出司天監大門,和張相沒什麼往來,自然也不會同他解釋自己乾的並非怪力亂神之事。
但無論如何,二人的職務沒有重合的地方,乍然被召到一塊兒,也怨不得他們困惑和心驚。
見他們滿臉不解地落座,沈青池不急著解釋,從彈劾摺子與選秀摺子里挑揀出兩份地方奏摺,讓擇青拿給他們。
二人交替看過,仍是不明所以。
「陛下。」寧殊落拱手,「臣愚鈍,有話還請直問。」
這兩份摺子無甚出奇,一份是淮北道知府的請安折,一份是淮南道知府的討錢折,前者詞藻華麗,花團錦簇;後者簡練平實,直擊重點。但中心思想一致,都是哭窮。
類似的奏摺年年都有,甚至是按月、按季來的,縱然張庭岳和寧殊落聰明似鬼,也沒法兒在毫無提示的情況下猜出沈青池的想法。
沈青池屈指輕敲桌面:「淮南淮北地處東北,近幾年雨雪都少,入夏就鬧旱災,沒有一季收成是滿的,年年都需要朝廷撥款賑濟。這討錢摺子常見,可今年來得有點晚,事出反常,所以朕想問問寧監主,這兩處今年的旱情如何?」
終於聽到具體問題,寧殊落鬆了口氣:「有賴陛下聖明,淮南淮北今年的旱情相較往年不算嚴重,夏季雖然幹得厲害,入秋後卻下了不少場雨,尤其是十月,更是連下三場大雨,大大緩解了災情,今年收成預計能比去年高上三成。」
聞言,沈青池掃了眼摺子末尾的成文時間——九月初三。
八月入秋,九月寫的摺子,十月才到。
這三個月淮南淮北都有下雨,災情並不嚴重,難怪他昨晚看的時候,總感覺行文間有些例行公事的敷衍味道。
旱災緩解,於百姓、於朝廷都是幸事,沈青池的眉頭卻微微皺起,那種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預感更深了些。
「寧監主可知這兩地今年為何多雨?」
「這……」寧殊落一怔,「臣並未實地考察過,詳細原因不明。不過連年乾旱後突逢多雨的例子也不少,我朝第二任司天監主就曾記載,『臨川,近漠北,大旱三年,災連十地,越明年,多雨,災情始解,後又反覆』。淮南與淮北大抵也是這個情況……」
有史可循,聽上去似乎符合常理。
但考慮到淮南淮北與臨川的區別,寧殊落說到最後,自己也猶疑起來。
漠北是大盛北方的國境線,苦寒之地,黃沙綿延千里。臨川北面靠近漠北,南邊毗鄰青切江,有乾旱區域,也有水汽充沛的地方,青切江雨多、水位上漲的年份里,帶動臨川全境的降雨情況也不足為奇。
淮南淮北位於東北地區,以淮河為界,跟南方隔著一片山脈,南面濕潤的風吹不過去,卻正迎著漠北的風沙,兩岸旱澇都只能托賴淮河的漲落。
大盛總共三條大河,黃河、淮河、青切江,都是寧殊落重點關注的對象。黃河水量大,流經之地降水多,經常決堤;淮河與青切江則與之相反,水位連年下降,偶爾還會斷流。
這三條河流幾乎覆蓋大盛全境,起伏漲落皆牽動無數人命脈。而據他所知,青切江今年沒有漲潮,入秋之後水位不增反降,跟降雨情況全然搭不上邊。
想到這裡,寧殊落臉色微變,沈青池心頭那點不安順著言語攀爬過來,在他心底生根發芽,長成了擎天之木。
……
連雨年睡到中午才醒,一醒就有人服侍著洗漱穿衣,端茶遞水,詢問午膳想吃什麼、在哪兒吃,那叫一個周到貼心。
封建社會的腐朽生活就是這樣愜意,讓人無法拒絕。
連雨年坐在新挖的水潭旁啃桃子,邊等午飯邊想道。
片刻後,擇青帶人擺好桌椅,連雨年在一旁懶洋洋地掰桃子餵魚,盈白指尖輕輕戳過浮出水面的魚頭,眉眼溫柔地舒展開來,慵懶綺麗。
「先生點的幾道菜就快做好了,陛下讓您先行用飯,他還有事要與張相和寧監主商量,晚點再回來。」
連雨年懶懶抬眼:「他不吃飯,兩位大人也不能吃對吧?」
「這個麼……」
「給他們送一份過去吧。」連雨年伸手朝桌子劃拉一個半圈,「邊吃飯邊說事對胃不好,但不吃更不好。」
擇青面露遲疑。
連雨年笑了笑:「拿去吧,若他問起,就說是我讓送的飯,不愛吃便潑潭裡。」
擇青虛虛抹了把汗,應聲後退下。
傍晚,擇青又來了一趟,請示連雨年是否還要給沈青池送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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