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池身體累得很,精神卻很亢奮,手上一下一下拍著他的後背哄他,嘴裡卻不消停:「枕歲,我之前問過你一個問題,當時你避而不答, 現在能告訴我答案了嗎?」
連雨年的睫毛顫了顫, 鼻音很重, 聲音黏糊:「什麼?」
「我與你表白那夜, 你說你怨我, 但並非怨我大意, 致使你為我擋劍而死。」沈青池卷著他鬢邊一縷髮絲,微濕的長髮上沾著幽幽冷香, 被他拿到唇邊一吻,「那你是在怨什麼?」
聽到這話,連雨年的睡意頓時散了一小半, 從他懷裡抬起半張臉, 衣襟半開,露出鎖骨上一排某人情動難忍時咬的牙印。
他抓了抓頭髮,比理智更濃烈的睏倦使他反應略顯遲鈍, 也比平時坦然,從前羞於啟齒的隱秘心思,此時說來也不甚艱難——
連雨年慢吞吞地問:「我擋劍瀕死的時候,為何你的反應那麼冷漠?」
沈青池正看著他身上的印子反省「我是狗嗎」,被他冷不丁一問,不由得怔住。
「反應……冷漠嗎?」
「唔。」連雨年不想表現得太在意,又把腦袋扎回新晉戀人的頸窩,「失去意識之前,我聽見你讓傳太醫的聲音了,像個事不關己的陌生人。我倒下時,你的神色也是冷冷的,頭上的冕旒都沒怎麼動,好像……好像……」
好像就等著我去幫你擋這一劍似的。
沈青池頓在半空的手掌緩緩落下,輕輕摁在他的後腦。
連雨年遲滯的神經蜷縮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矯情,為這點小事生你的氣,死前還……咒你夜夜做噩夢。」
「不會。」怔忪中的沈青池想也不想便否認,略顯恍惚的神色沉澱為某種更深沉平靜的東西,「你不矯情,只是總算被我寵出了一點不分青紅皂白的任性。我喜歡你對我耍小性子,但你以前從不這樣,唯一的一次居然是在……」
他不想說出「死前」二字,把人往臂彎內摟了摟,貼著他的額頭說:「不是冷漠。那把劍刺入你胸膛的時候,我像被抽掉了傀線的偃人,腦子都是木的,反擊誅殺刺客全憑本能,傳太醫也是。」
沈青池很少去回憶那個混亂又血色叢生的登基大典,他厭惡那一日的一切。血泊中漸漸停止呼吸的連雨年曾是他所有噩夢的根源,最初的半年時間,他閉上眼睛就是連雨年了無生氣的面龐,稍微回想便覺撕心裂肺地疼。
「我渾渾噩噩了很久,靈魂與身體仿佛錯位而行,我心裡越煎熬,面上就冷漠,因為如果不這樣,我可能真的會在某一刻拋下一切隨你而去,即使會導致帝位空懸,國家大亂……但那一定不是你想看到的結果。」
「旁人也都和你一樣,覺得我對你的死無動於衷,我冷心冷肺沒有心肝,以至於給了刺客背後的人一種錯覺——只不過是死了個沒有實權的小臨安王而已,我可能巴不得讓你去死,所以不會大肆追究此事。」
「直到我舉起屠刀。」
十七歲的沈青池初掌皇權,幾名心腹不像如今這般老練,無法幫他掌控整個朝堂。
南疆兵禍隱隱有捲土重來的跡象,鎮北軍天高皇帝遠,雖然忠心不二,卻也暫時沒辦法幫他更多,只能起到一個威懾宵小的作用。
沈青池的屠刀落下時,撕裂了先帝與先太子一手締造的朝堂局勢,那時的大盛權力層動盪劇烈,所幸他還記得自己仁政愛民的理想,沒有讓這份動盪蔓延至民間,殺先太子黨帶給百姓們最大的影響,就是讓他們在某段時間看熱鬧看到厭煩。
連雨年怔怔地聽著他剖析自己,翻出他一生中最無力也最瘋狂的記憶,帶他重溫自己都不願回顧的痛苦。
傷痕累累的猛獸回到飼主身旁,向他露出血淋淋的柔軟肚皮。
梗在心頭許久的心結逐漸淡退,連雨年長出一口氣,不忍地拍了拍他的後背。他抱得很緊,肩胛骨用力/凸/起,像翅膀折斷後伸出皮膚的鋒利骨刺,在連雨年掌下微微顫抖。
「沒有……下一次了。」沈青池聲音喑啞,眼底漫起一片血色,「你我往後,要麼百年白首,要麼共赴黃泉……別想再丟下我。」
「……好。」
……
連雨年睡下時天已經快亮了,由於身心俱疲,他睡得昏天暗地,連沈青池什麼時候起身都不知道。
等他睡足了醒來,已經是午時以後的事了。
擇青聽到響動,快步走進殿內,謹慎地掀起眼皮朝床榻上一掃,又跟被扎了眼睛似的飛快收回。
連雨年坐起身,被子松松裹在肩上,裡衣蹭得歪七扭八,露出的皮膚上全是不可言說的曖昧痕跡,甚至比今早的陛下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擇青自然不敢揣測這二位的床笫之事,該為連雨年嘆的、為沈青池怕的,也都嘆過怕過了,這會兒情緒穩定,溫聲問道:「先生是現下起來,還是再睡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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