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包好笑地說:「忘記戴了,我的寶貝有就好了。」
薛潮這邊的臥室門悄悄開了一條縫,男人和女人的影子順著這點光亮往外爬,扭曲而鬼祟,裡面傳來一模一樣的男聲,尖叫道:「手錶我賣了,電視我也賣了,房子、車都賣了,我他媽還能怎麼辦,我把命賣給你好不好?」
鏡子裡的小孩又問:「那媽媽一直戴的項鍊和戒指呢,我看過你們的婚禮錄像,媽媽笑得可漂亮了。」
臥室里的女聲也倏地哭喊,每個字都浸滿眼淚,海風般潮冷又尖銳,迎面一吹,刀劃臉一樣疼:「我就什麼都沒做嗎!媽要看病,冥冥要上學,家裡上上下下,不都是我在打點!我又有什麼辦法,是我逼你嗎!乾脆我陪你一起死,省得比你先死在地下還要落你埋怨!」
鏡子裡,公文包頭顱得意地晃起來:「當然,媽媽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女人,我追了好久她才答應嫁給我的。」
江冥小大人似的咯咯笑:「我知道,這叫『愛』,爸爸愛媽媽!」
公文包頭顱的男人颳了一下小孩的鼻尖:「爸爸也愛你和奶奶。」
臥室里的男人好像被女人的話提醒了,也不嘶吼了,反而陰毒地埋怨起來:「你還好意思說,那醫生就是騙錢的!根本屁事沒有,拉著你這做一個檢查,那開幾盒藥,其實都是他們自己的業績,拿這群怕死的蠢貨當好騙的提款機!再說了,七老八十、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有一兩個病不是正常,死了也是壽終正寢——還有你那個好兒子,就數他最金貴,我忙裡忙外的錢全填給他這個無底洞了!」
女人被刺激到,也學他陰陽怪氣:「我兒子我兒子,怎麼,他不是你兒子嗎?反正也養不活了,倒不如今晚放學就把他扔街上,哪怕跟人販子說不定都比跟著咱們兩個強!」
他們的影子越發扭曲,幾乎成了黑筆亂塗的線條和疙瘩,從那條亮光的縫隙里慢慢向外擴散,像章魚張開漫天出手,爬滿整間屋子,圍困屋內的空氣,繼續蔓延進鏡子的另一端。
鏡子裡的江冥一無所覺:「那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抽條的黑影已經攀上餐桌,鏡內鏡外的男人同時開口:
「當然了,我們是家人,會永遠在一起的。」
「那怎麼行,他是我兒子……老子死了,他也得替我還債呢。」
影子瞬間吞噬一切,童話和現實再次一起陷入黑暗。
薛潮一擊拍上鏡子,鏡子裡又一亮,生日蠟燭般橙黃的光照亮無頭的爸爸媽媽,脖頸切口膩著一層融化的奶油,血一樣粘稠地滴落,雙臂一左一右,牢牢抱住低頭的江冥,像兩條鎖鏈。
系在桌邊的氣球全部飛起來,頂在天花板,垂下的細線卻變成了上吊的套繩,擺開一排。
桌上,奶油蛋糕融化成一灘,碎花陶瓷茶壺開著蓋,公文包皺巴巴塞在裡面,尾部還連著從脖頸生生撕下的碎肉和皮。
包里插著一株株高低錯落的向日葵,向日葵的花盤從中間裂開,猛地睜開一隻隻眼睛,在花瓣的火光里盯著他。
「江冥,醒醒!」薛潮不斷拍打鏡子,「別裝蛋了,你知道那邊是假的!趕緊滾出來!」
江冥抬頭,他的安靜同樣詭秘,卻和周圍的詭秘格格不入,他就連怪異都是自成一派的:「如果我不裝傻,『夢幻的孩提時代』就結束了,你能預測未來的危險嗎?」
薛潮嗆聲:「你再裝傻你就結束了,還談個屁的未來?」
江冥忽然揚起唇角,像被戳中了柔軟,又有點古怪的陰森,像偏執狂看自己的愛人:「你說得對,我聽你的。」
他一吹,向日葵花瓣燃起的火光又滅了,花瓣像灰燼般飄搖,落在奶油上,白里混著這點發紅的灰。
薛潮這側,臥室的門又開了那條縫,但奇詭到吞天的影子退下了,只有一男一女爭吵、糾纏、崩潰的影子,透露出一個寫實的、蒼白的生活。
小小的男孩站在門口,正好踩著那條光明的縫隙,窺見黑暗真實的一角。
薛潮不知第幾次衝去攬抱不省心的小屁孩,鏡內外的「父母」同時陡然一驚,無頭夫妻倏地站起來,踩著桌上的奶油和自己的腦袋撲來,這邊的影子也拔地而起,四雙手從內外即將碰到薛潮肩膀的時候,他一舉擊碎鏡子,裂痕蔓延出來,兩個世界瞬間分崩離析,碎了一地。
但聲音卻很古怪,不是鏡子碎裂的脆聲,而是「吱嘎」一聲,像推開了舊門舊窗,孤伶伶的,比起鏡子分崩的吵鬧,反而有種安靜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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