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只能爬。
「你知道嗎,這有一個鏡頭。」主持人指著虛空,比劃一個正三角的形狀,又圈起自己的一隻眼睛,神經兮兮,「你見過,就是全視之眼,我們節目的logo——有好多人看著你呢,他們很喜歡你這個傻逼,還不快打招呼?」
其實他當時沒看見多少人,副本內的觀眾高坐在色彩繽紛的蘑菇坐席,副本外的觀眾只需要透過一隻不存在的眼睛就能欣賞他的醜態,他眼前只有一雙鋥亮的黑皮鞋,大概是偷來的,不合腳,但對方不覺得,走來走去,把那雙鞋踩得嗒嗒作響,像要在跑道跳一段踢踏舞,有些滑稽的不倫不類……但比他有人樣。
主持人的手藝不錯,「烏龜殼」靈動而有模樣,每一塊都有變化,像天生長在他背上的,但因為是現刻的,被血糊作一團,紋路都不清晰了,於是一盆冷水又澆下來,給他「沖洗」……他一點也不冷,整個後背如同火燒。
四面八方激動喊叫,他嗡鳴的耳朵卻只能模糊聽清兩個字,好像是「龜」和「爬」,四肢僵硬地擺動,牽動一處傷口,百處跟著疼,他爬了幾下就摔倒在地,跑道沾著泥土的小石子混著水,攪合成紅泥,鑽進他四肢和肚子擦破的口子裡。
主持很不滿意,用終點旗抽他,專挑有傷的地方,旗子抽人也很疼,甩動的時候能聽到破空聲,他剛爬起來,就又被抽倒,主持就笑,是那種不滿足於自我陶醉、要邀請所有人一起的笑,於是所有人跟著他笑,都很歡樂。
「龜兔賽跑最後的贏家不是烏龜嗎?你怎麼這麼沒出息,沒有爸爸騎你爬不動?龜兒子,還不快爬!」
能到終點的選手都已經到達了 ,他剛爬出起始點兩米,那人騎上來,一屁股坐在他滿是刀口與鮮血的背,渾身的神經仿佛被坐斷了,他直接昏死過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是滿場倒彩的噓聲,和應和的「龜兒子」。
那人尤不放過他,就這麼邊騎邊拖,一路到終點站。
比賽的最後一名要受罰,但有一個玩家之前中了圈套,喝了npc的毒藥沒有察覺,在臨近終點的時候毒發身亡,鄧達雲「僥倖」地沒有成為最後一名,他醒來的時候,主持人啐了他一口,笑得前仰後合,說了句「我是你的恩人啊,好好記得我吧」,揚長而去。
工作人員清洗跑道,跑道沒什麼清理的,只有他的血髒,於是他被兩隻貓邊罵邊嫌棄地扔進草叢。
野草是柔軟的,一壓就倒下一片,卻又根根戳著尖澀的硬,扎進他的傷口,又是血流。
他呆呆望著天,像沒一個零件完好的破玩具,呼吸都輕了,幾乎要失血死去的時候,他詭異的求生欲才終於把他拽出熱烈的跑道,逼著自己拿出玩家背包里的回血藥,是他之前在商店買的。
回血藥只管當下副本內的傷,藥量夠大就能吊命,但對舊傷無能為力。
他膽子小,初出茅廬,能找到商店都是三生有幸,那點積分全用來換藥了,他發了瘋似的灌在全身,像要以此永遠擺脫這個噩夢,無色無味的藥水衝過後背,流過四肢。
四肢的傷口癒合了,胸膛和腹部摩爛的傷口也恢復如初,但後背仍然在疼。
洗不掉,唯獨後背的傷口沒好,只是血止住了,形成了疤痕。
他忽然想起主持人眼歪嘴斜的笑,很得意的,理所應當的,毫不掩飾惡意的……就是要看他下地獄的笑。
「好好記得我吧」……這是用了某種手段,故意留給他的羞辱。
那些惡毒的眼睛和嘈雜的嘴,不管是運動會看台還是學校教室的,再一次堆滿他的靈魂,令他在恐懼與絕望里,忽然升起一種名為「憤怒」的情緒,像一把細溜溜的煙花鑽上黑夜,陡然炸開。
他猛地睜開眼睛,脫水的魚般彈動了兩下,自衛一樣連滾帶爬站起來。
周圍卻沒有眼睛和嘴唇,只有一群白花花的雕塑,好奇地圍住他看。
鄧達雲瞬間退開,反而嚇了雕塑們一跳,他一動,脖子一沉,墜得他脖子差點掉了,一時令他忘記了後背幻覺似的灼熱痛感,他低頭一撈,脖子掛著一個熟悉的攝像機。
屏幕里是薛潮,正憑空抱著什麼,穿過長滿五官的走廊,本就凌亂的地面又多一串新的紅鞋印,反而看不出到底要走去哪裡了。
他立刻移開目光,額頭凝出冷汗,心裡不斷想像薛潮本人,從而忽略他身旁那些聳動的噁心器官,繼而意識到薛潮抱的是什麼東西——他看不見,那不就是他的人頭嗎?
畫面里,薛潮感受到懷裡人頭的掙動,低頭正看見這玩意熟練地做了一個猙獰的鬼臉,就知道鄧達雲已經醒了,敷衍地揮了揮手,像隔空打了招呼,立刻又投身進不知警惕誰的地道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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