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書案前的隨陛下一同聽教誨的長公主,拎來一個矮凳,雙肘壓著奏摺托著腮,雙目無神,念念有詞:「如果我有罪,請讓我隨先帝而去,讓先帝來教訓我,畢竟,子不教父之過。而不是讓天下和這摺子一起來教訓我。」
「陛下,殿下,這裡共有奏摺75份,從老臣將這75份奏摺放至案頭時算起,已過了將近一個時辰,敢問,二位可閱了過半了?」杜太傅連縮著頭的姿勢都未曾變過,上下眼皮也好似粘起來一般。陡然開口,讓長公主吃了一驚,她與陛下對了個眼神,伸手在太傅眼前微微晃了晃,看杜太傅依舊沒有動作,膽子才稍稍大了些,拿右手掌撐住後腦,大半個身子歪在書案上,與杜太傅一齊面著那博古架。
「沒閱完,也根本閱不完。太傅,我阿耶在世,就是這般與大臣扯皮推諉嗎?」登基為帝的陛下有種小孩子扮家家酒的無力感。
眼前這75份,都是杜太傅在重名樓里尋來的拓本,都是先帝曾批過的摺子。竟毫無例外,都是君臣之間的火力交鋒。
兄妹二人倒是沒看出來,阿耶活這一生,讀了半輩子老莊,原來竟是個披著清靜無為皮子的爆竹嗎?瞧瞧這摺子,怎麼批什麼的都有?
方才放下的那個,硃批竟只有一個滾字。
九五至尊,這樣也成?
可陛下若是現在學了這一套,這皇位怕是坐到頭了。明明做太子時,從不顧忌這些,當了皇帝倒是束手束腳,麻煩地緊。
「笨。」不知何時,杜太傅已經站在書案前,手裡的竹簡準確無誤地打到了長公主頭上。
杜太傅裹著厚裘,看上去像是進了冬的熊,這行動倒是半點不慢,長公主捂著被竹簡打痛的頭,不著邊際地想。
「陛下,老臣知你不願意做這皇帝,可這是先帝的詔命,沒法子的事情。若
你不在最短的時間裡頭立起來,誰知道會不會被架成傀儡?「算起來,杜太傅是太子和長公主的啟蒙恩師,也是親眼看著他們兩個長起來的。雖然不忍心,也不能不說,先帝的子息不豐,惟此二人,今上,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
杜太傅嘆口氣,語重心長道:「陛下,就算你要禪位,也還得考校一下看這繼位新君能不能容下你這禪位的太上皇吧。我且問你,聖上,您如今的當務之急,是什麼?」
禪位?長公主急了,「我可容不下你這太上皇,您別禪位給我。」
當務之急?陛下不假思索道:「除世家積弊沉疴,還朝政以清明。」
這兄妹兩個話音同時起,同時落,而後都朝對方投去了並不贊同的目光。
杜太傅雙眼睜開,燭光之下嚴肅而認真,問道:「那麼陛下,您的外家與後族,皆為世家,您是預備大義滅親,先拿自家開刀了?況且世家所為,也並不都是斂財弄權的惡事,您要一棒子打死嗎?」
自聖上登基,無數人同陛下說,定要好生整頓朝綱,而整肅朝綱先理軍務。各地駐軍也聞風而動,摺子雪片一樣湧進來,飛到聖上案頭,朝中也議論紛紛,更有甚者,甚至同陛下說出了清君側這樣的話。卻從沒人問過陛下,他究竟想要如何。
其實也不難想通,他如今說是聖人,萬人之上,可說穿了,也不過還未及弱冠,三位顧命大臣壓下來,三省六部又從旁掣肘,哪裡有他說話的份。
這樣的陛下,他的意見重要嗎?
這個答案,不言而喻。
可聽到杜太傅這一問,陛下還是鄭重地點頭,正襟危坐,回道:「哪怕千難萬難,這件事我也要去做,我受制於人也便罷了,我的妹妹和孩子,絕不能走我的老路。」
朝堂的情形,誰都能看清,可他們都選擇不去看它,他們只會選擇他們想要看到的,從前或許還要在先帝面前謹小慎微,可現在,他們不怕了。
畢竟坐在高位上的這個人,還沒來得及培植自己的親信羽翼,而大部分朝臣,不過是追隨三省六部決策,因勢利導,順水推舟罷了。
「那我們就尋個由頭,把他們一鍋燴了。」長公主做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顯然是要快刀斬亂麻,而那認真的神色則明晃晃地寫著,她是認真的。
自她阿兄,她一直在想,為何從前三辭四讓的舅父變得這般當仁不讓,總不能,是忠君吧?
太傅倒沒因這言論再叫長公主謄抄論語靜心,而是語重心長道:「陛下,為師再教你最後一遍,不是所有的人你都要看透,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要有因由。如今你身居高位,你該思考的,是如何讓這些心思各異的人有志一同,是如何能處在這些心懷鬼胎的人中間,利用他們各自微妙的心思為你所用,從而達到你的目的。世家如何想從來不重要,皆看你想要他們如何做。」
今上慕衡,不是杜太傅輔佐的第一位帝王,確是唯一一位,讓他傾囊相授的帝王,因為若是他那胞妹即位,只怕是要大刀闊斧,狠戾手段肅清朝堂的同時搞得民不聊生。
「陛下,這些話由我說來,確實有些殘忍,可眼下除了我,不會再有旁人同你說這些了。我讓你看先帝的硃批,並不是讓你有樣學樣,時移勢易,你該從中找自己的法子。」揠苗助長而成的帝王,該如何與浸淫官場多年的人來抗衡,就看這第一場博弈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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