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觸的瞬間,妖妃頓時繃緊了身軀,郎君神色很淡漠,動作卻堪稱溫柔。很怪,兩個人都透著說不出的怪異。
武殊甚至疑心自己是得了障眼法,陷在這深山老林里,不然怎會看見死了三年的妖妃死而復生,又看見向來冷情的郎君和那妖妃勾勾纏纏,拉拉扯扯。
一方牴觸,一方強勢,膠黏在一起,一定是他眼花了吧……
隔著一圈黑裳帶紅的緹騎,見到熟悉的紅衣,青儷攥緊薄刃,舉目望去,卻看見李瀛披著鶴氅,手上縛著繩索,不得不亦步亦趨跟在謝雪明後面。
用牽犯人的繩索來牽她,何等羞辱!
「娘子!」青儷朝她高聲呼喊,下一瞬,圍困她的緹騎更近一步,長槍冰冷,鋒利的鏃直指她,寒光畢現。
李瀛抬起頭,亂蓬蓬的髮絲被北風吹得更亂,她的聲音很平靜:「你走吧,無需管我。」
青儷想說什麼,卻被迫進一寸的長槍止住話頭,她沉默著,鬆開手,手中薄刃滑落,啪嗒一聲,跌進厚厚的雪裡。
謝雪明冷眼旁觀,一介見不得光的暗衛,甚至曾經還害過她,她為何對她這般好
還有那隻狗,現在由緹騎抱在懷裡,齜牙咧嘴,像一隻極力展示攻擊力的湯圓。
她對狗也好,方才親密地抱在懷裡,舉得高高,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讓他只能看見毛茸茸的尾巴,看不見她的臉。
……憑什麼
腳下的雪沒過腳踝,濕透弓鞋,李瀛一言不發,安靜地走著。
前面牽繩的人再次回首,雪白的領襟上,暈著一團朦朧血色,那是她咬出來的,帶著咬破他喉管的決心,用了十足的勁。
正走著,陰影當頭籠罩,繩索的牽力驟然減輕,垂在她和謝雪明之間,不到一臂的距離。
於是——
滿院緹騎親眼目睹,權勢滔天的首輔將那位女郎打橫抱起,闊步走出小院,走到馬車前,撩開車帷,頓了頓,旋即將人扔了進去。
馬車內,繩索晃了晃,纏纏繞繞,像一條無法擺脫的蛇。
距離長,它便會繃直,磨著手腕,勒得生疼。距離短,它便會垂落,沿著散開的裙幅,交疊纏綿,疊成一圈又一圈。
就像現在,疊了不知多少個圈,曲曲繞繞,落在他們之間。
身下的氈毯很軟,掐絲銀火籠暖意很盛,慢慢融化了身上的薄雪,融成一灘冰涼的濕漉,粘在肌膚上。
李瀛閉目,不去看身旁的人。
盤踞山野的鴞號聲逐漸遠去,只剩輪轂碾過山徑的聲響,以及一疊疊綴行的腳步聲。
生死繫於他人之手,李瀛心中反而格外平靜,她直覺,謝雪明並不想殺她。
繩索兩端相連,扣住了她,亦牽制了繫繩的人。兩相轄制,彼此掣肘。
李瀛睜開眼,問他:「沈諳之呢」
馬車內只有一盞琉璃燈,一簇火光在琉璃罩里躍動,映照著謝雪明的面容。
光影疏落,照得昳麗的眉眼越發冷淡無情,「死了。」他說。
沈諳之早該死了,明面上騙他李瀛薨逝,私下誘騙李瀛與他私逃,妄想與她做一對神仙眷侶。
少年仕子,何等狡猾,滿腹機心,三言兩語便博得李瀛歡心。
……沈諳之死了,就死在謝雪明手下。
那日纈花小院,花落如雨,穿著葛布衣的清秀青年牽著馬,立在門前,朝她望來,那一幕清晰又模糊。
口中血腥味未褪,深深淺淺地瀰漫開來,李瀛沉默下來,纖細的長睫輕輕顫動,燭光映照玉面,瑩然生輝。
心疼了。
謝雪明將她的神情盡數收之眼底,眸底漆黑涌動。沈諳之,死到臨頭也不過七品主薄,無權無勢,人微言輕。
就連皮相,也遠不如他。
他們,一個兩個,連帶那隻雪白的狗,到底有什麼好
困惑,生平未有之困惑,世事浮沉,官場捭闔,都不曾讓他這般困惑。
氣氛古怪,兩相沉默,繩索亦不動,安靜地垂落。
李瀛閉著眼睛,驟然聽見身旁響起細微的輕響,像是乾燥的橘皮被撕下,睜眼看去,那人正在剝她的橘燈。
指節白皙,兼具力量與美感,慢條斯理地剝開熄滅的橘燈,倒是很養眼。
一瓣兩瓣,橘芯綻開,露出融在棉芯里的香膏,那是用來藥猛禽的迷香。
緊接著,李瀛看見謝雪明點燃了剩下的香膏,逼仄的車廂內,香氣瀰漫,霧氣裊裊,一線又一線。
方才在風雪中,香膏發揮不出效力,如今,車廂內無風無雪,香燃得很快。
縱使她袖中有解藥,也解不了這樣濃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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