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一件嫁衣。
李瀛愣住,默不作聲地穿上,嫁衣亦或著囚衣,於她又有何區別
謝雪明要娶她做妾,是嫌她那一口咬得不夠重,不夠狠麼還是說,他終究也敗在她這張狐媚妖冶的容顏上麼
嫁衣是軟的,貼著肌膚骨骼,竟是分毫不差。
用的是新線,繡得匆忙,繡工卻好,針腳細密,線條活靈活現。
龍鳳燭在案几上飄忽,盛著合卺酒的瓜瓢分為兩瓣,靜靜地躺著,內里水光粼粼。
女使給她蓋上蓋頭,眼前一黑,除了濃烈的紅,再也看不見其他。
四下寂闃,甚至能聽見燭焰爆開的細響,外面廊廡傳來腳步聲,一聲聲,每一步都叩在心頭。
說起來,她並沒有接觸過正經的婚儀,十七歲時頂替犯錯的嫡姐進了冷宮,在永巷熬了兩年,鎬京里那些個尋常娘子期盼的郎君攜著聘禮登門求婚,與她全無關係。
她並不期盼,也不十分在乎,只要命握在自己手裡,生有何懼,死又何妨,至於這些無關生死的瑣碎,那就更不要緊了。
眼下,她的命並不在自己手裡,反倒被人控制在掌中,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
地位過於懸殊,那些沒來由的情愛便顯得莫測又可怖,堪稱鬼神莫測,何況,她並不認為謝雪明對她有情。
或許有好奇,有探究,甚至是貪慕美色,但絕無情愛可言。
門開了,腳步聲停了,那人就在眼前。
美玉專屬的光澤一閃而過,是一柄玉制的秤桿,正緩慢挑起她的蓋頭。
蒙在頭頂的紅蓋頭被掀落,李瀛抬起靜水似的眸,毫不退讓地仰視著謝雪明。
他也穿了一身的紅,里襯是玄色的,玄纁相和,昳麗端方。
龍鳳燭華光幢幢,光影斑駁鋪在他身上。
從前只聽過燈下看美人,殊不知燈下看郎君,亦是神秀湛然,李瀛不由有些出神——
謝雪明很好看,像尊風神高峻的冷玉,早在初見那一面,逃亡中匆忙一瞥,她就知道了。
謝雪明亦在看她,看她清晰刻骨的眉眼,鋪紅繡金的華麗嫁衣,黑闐闐的髮髻,如雲如霧,不像眼前真實的人,倒像是夢中的樣子。
……是夢麼
衣帛落下的瞬間,房內陡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輕響,像是有蠹蟲在暗處旁觀,掙扎。
燭火在飄,一燈如豆。
這一夜,孰真孰假,如夢如幻。
第70章 奪要她的全部
長夜未盡,燈還在燃,在北風裡飄忽不定。
龍鳳燭的火光在晃,朱牆之上修長的影子跟著搖曳,眼前朦朧的紅亦在晃,搖擺不定,目眩神迷,如同身處汪洋,無處可攀,只能深深淺淺地浮沉。
濕漉漉的,澆得肌骨如玉,香氣淋淋,很燙。
燙得像是跌進一張羅網,織得細細密密的,不斷收緊,束縛,想縮起來,卻被網得更緊。
李瀛覺得自己是一尾砧板上的魚,被利刃直直地剝開了,一寸寸地契入血肉,刀就埋在身體裡。
刀輕輕地剜過她的後頸,磨過那枚殷紅的小痣,磨得顏色越來越淺,慢慢褪盡了。
她怕了,輕輕地發顫,手腳並用,竭力地去推那人。
換來的是天旋地轉,細挑的腳踝被冰冷的手縛住,向兩邊折,掰碎了,要融化了。
好可怕。
李瀛含糊地罵他,先是罵他該死,問他怎麼不去死,又罵他是屬狗,淨咬人!
什麼地位懸殊,生死難測,恩怨情仇,她全都忘了,思緒化作一片朦朧的混沌,只記得狠狠地要咬他,打他,撕扯殆盡,不死不休。
無論她如何撕咬,謝雪明只是低笑,動作很生澀,有時會停下來,去分辨她到底罵了什麼,說了什麼。
牆壁上懸著一副雪白的中堂,後面傳來一陣陣細響,像是有人在掙扎,拼命拍打呼喚。
李瀛聽不見,昏昏沉沉,像一塊即將化掉的酥酪,被含在口中。
……
天光乍破,照不透昏暗紅帳。
不知什麼時辰,帳內的人終於醒了,支著伶俜的骨,水光瀲灩,裹在一重重被浪里,探出一雙霧蒙蒙的眼,啞著聲,說要洗漱。
日晷指向未時,夫人這一覺,竟是錯過了早膳和午膳。
女使不敢看她,掩住眼底的訝異,將新衣裳放在枕邊,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離去。
這可是首輔身邊唯一的女子,又得寵愛,千萬輕慢不得,更不能讓她遷怒了自己。
遷怒,聽昨夜的動靜,夫人對首輔,應當是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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